他声音低沉,宛如花斑毒蛇在吞吐信子。
“那就告诉他,如果他不来,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
他是疯子,武娉婷心想,跟这种人交往就是赌博,没人知道他下一秒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见到尸体的第一眼,夏衍并无惊慌失措,而是极为迅速地关闭门窗,接着低声质问:“这是做什么?”
“我杀了人,哥哥。”鄂怜生淡淡说着,仿佛只是杀死一只小狗小猫,听不出半点害怕。“杀人要偿命,可我不想死。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吗?”
“我能有什么办法?”夏衍压低声音怒喝。
“你有。”鄂怜生斜着身子,轻轻抚上哥哥胸膛,“刑部掌管天下刑狱,而刑部在你手里,你一定有办法的帮我脱罪的。”
夏衍抓住鄂怜生的衣领,将他按在墙上,却在鄂怜生后脑即将撞上墙壁的那一刻,将手心垫在墙上。
他双眼通红、低吼着再一次质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鄂怜生忽然痴痴地笑。
“你可以杀了我。”他看着夏衍,拔出夏衍腰间短刃,接着放入哥哥手中,将尖刃那头指向自己,“对,就是这样。”
短刃抵上鄂怜生的喉咙,他的声音泛出一丝沙哑,“只要你刺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短刃泛着寒光,割破他雪白的皮肤,鲜血似红梅于雪地绽放。
“杀了我,你就自由了,哥哥。”
焦躁的空气在那一瞬静默。
夏衍扔掉短刃,咒骂“疯子”。
他俯身去看地上的尸体,接着又看屋外的情况。
夜色已浓,正是醉欢楼生意最好的时候,从窗外看去车水马龙,各种游客在寻欢作乐。
鄂怜生坐在圆桌前,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大碗饭,还开心地用勺子把凸起的饭山压平,“哥哥,”他夹了一筷子青菜盖在饭山上,边吃边问,“你打算怎么处理尸体呀?”
尾音拖长,带着撒娇意图的腔调让武娉婷全身恶寒,恶鬼有天籁的声音——“外头有好多人,直接把尸体拿出去的话,可能会被发现的~”
他吃了一大口红烧肉,咂咂嘴,用筷子指指一旁的红木箱子说:“如果切碎了放进去,或许能掩人耳目地带出醉欢楼吧。”
武娉婷脑子嗡嗡的,她好像看到锁链长出蛇头,吞吐信子向她飞来,混着铁锈腥味的锁链一层层缠住她的脖子。
此时此刻,她对鄂怜生的同情就像鹅卵石丢进大海;可对疯子的恐惧就像惊涛骇浪万丈而来。
“我能做些什么吗?”娉婷缓缓走到夏衍身边蹲下,颤声问。
夏衍瞥她一眼,指着窗户说:“去盯着窗户,别让其他人进来。”他用被子铺盖跟羊毛毯子垫在尸体下头,接着脱下死者的衣物,然后找来木炭香灰开始放血、切割。
鄂怜生端着饭碗蹲在夏衍身边,夹着一块猪血荡来荡去,“哥哥,你说人血能不能也做成块,跟排骨一起烧汤呀?”
武娉婷捂住嘴,胃里翻腾的酸液漫上喉咙。
不知过了多久,尸体终于切割完毕,打包放进了衣柜旁的红木衣箱。
桶里的冰化了一半,残碎冰块浮在水面,夏衍宽厚的手冻得通红,却还一遍遍地搓洗地板。
鄂怜生一边吃饭,一边开心喊着“哥哥加油”,时不时端着饭碗又蹦又跳,仿佛真的在加油呐喊。
木箱合上,夏衍从怀中掏出一大锭银元宝,对娉婷说:“去买木炭和香料,越香越好。”沾了血的银子在烛火下依旧闪闪发光,武娉婷神使鬼差地在银元宝上咬了一口。夏衍见状,厌恶地又丢下一锭元宝,扔在地上。
“匡嘡匡嘡”,武娉婷抓住元宝,紧紧攥在手里。
鄂怜生拦住夏衍,嘴里嘬着筷子,化身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两眼委屈地说道:“哥哥,你把我的被子用掉了,那我晚上盖什么呀?”
夏衍后槽牙摩擦的声音是那么响亮,他面色铁青,一字一顿道:“明天一早,我会派人把尸体带走,你好自为之。”丢下这句冷冰冰的话语以后,夏衍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鄂怜生站在一旁直哼哼,像是笑、像是哭、像是获得胜利的挑战者。
他是故意的。
就跟她会故意说恶狠狠的话,让老哥生气一样,他又何尝不是在用另外一种方法折磨自己的哥哥?
他或许是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逼迫哥哥承认他还爱他。
鄂怜生一转身,泪水已溢满了他的脸庞。就跟月夜灶台后的老哥一样,捂着嘴无声抽泣。那些幼稚、浮夸就像脱落的面具,消失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他擦掉眼泪,对着娉婷说,“别坐在那了,把桌上的吃食都收拾了去。”
或许是察觉到娉婷的害怕,他笑着说:“没关系,这间房子不会有人来查的,就算真翻出了尸体,我也有办法解决,你不用担心。”
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美,就像蝴蝶翅膀煽过心弦,她一定会爱上他,武娉婷心想,如果她没看到他发疯的模样。
屋外传来老鸨鸭子叫的笑声,“囡囡,今天可有大生意!你不会是睡了吧?”
当老鸨进屋,欣慰地闻着昂贵熏香,摇着团扇左右叮嘱:“今天的客人可不能怠慢。”
鄂怜生冷笑,“什么样的大生意还轮得到你亲自来吱声?”他浅饮琼浆,“难道是比六爷还大的生意?”
娉婷脚一软,又坐在地上。
老鸨一无所知地经过箱子,哼哼直笑,汗水滑过武娉婷的脖颈。
“今天可是业都城中,极负盛名的世家公子——霍公子,带着他的贵客过来。你可一定要伺候好。”
“世家公子也学会逛窑子了吗?”鄂怜生的声音冰冷而不带温度。
老鸨笑容僵在脸上,忽而指着武娉婷怒声大喝,“你这妮子不许偷懒!赶紧给我下楼,去准备新的酒菜!”
武娉婷跌跌撞撞地逃出房门,却看到花廊上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过来,首尾皆是黑衣锦袍的侍卫,中间一前一后两名少年。后头的少年华衣美服,相貌周正却毫无特色。
走在前头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一袭月白麻袍,腰配铜剑,剑眉入鬓、凤眼生威,五官锐利显尽锋芒,煌煌如天神下凡,让人不敢直视。
武娉婷心中一恫,这世间竟有人能跟鄂怜生的容貌一争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