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璟拨拉面条盖住鸡蛋,跟在哥哥身后走出厨房,哥哥将包子和面碗放在瘸腿桌子上,二姐洗好衣服也不洗手,歪七扭八地往藤椅上一坐,一只脚踩椅子上。
哥哥咳嗽一声,皱眉跟二姐说规矩,二姐说了句烦人便放下脚。可没几个数,她见哥哥不看她,就又自顾自地把脚踩着椅面,活脱脱一个女流.氓的腔调,这下连哥哥都拿她没办法啦。
“娉婷。”哥哥分好咸菜,“我听杨大娘说,你最近都在街上闲逛,没有去刺绣班,这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她吊着眼皮,无所谓、不在乎而敷衍地回答。这种语气会激起别人的愤怒,而她尤其喜欢这样惹哥哥生气。
哥哥放下筷子,就这么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就不想去上了。”
“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呢?”
二姐歪头翻白眼,不耐烦道:“你有病吧。”武承璟默默吃面,他想,二姐或许更想说“你明知故问”。
哥哥焦急地叹气,“娉婷,你十四了,还有两年就成人,可你到现在都没有傍身的本领,你以后又怎么自立呢?”
“哼,你要是觉得苦、觉得累,不想养我们了就直说。”二姐冷着面孔,带着叛逆斜睨哥哥,“别半夜躲在灶台后头哭,好像吃了很多委屈似的。”
哥哥起先睁大眼睛一脸惊讶,接着弯眉竖起,最后双眼通红,“你怎么会这样想?我怎么会不养你们呢?”
“那你昨天晚上在厨房,偷偷哭什么?”二姐质问。
哥哥耳根微红,窘迫道:“我哪儿有哭?”
“我都看到了,你还想抵赖!”二姐筷子啪碗,双手叉腰,“你蹲在灶台后面,抱着膝盖,眼泪哒哒一地,也不发声,就这么一抽一抽的,你想干嘛?”
“什么?哥哥,你为什么要哭?”
“我……”哥哥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犹豫再三,哥哥才坦言道:“我不打算去落椿书院念书了。”哥哥站起身,收拾碗筷。
二姐扔掉筷子,“嘁,你老是这么装可怜,别以为自己牺牲很大,就很了不起!”说完夺门而出,正好与拄着拐杖的杜先生擦身而过。她总是这样,明明也为哥哥惋惜,却总让人讨厌。
杜先生差点被风带倒,他手里拿着一份折页,看到哥哥便上前询问,“阿瑜,我听大牛说你放弃报名了,这是为什么?”
“先生……我……”哥哥羞赧低头,捏着围裙不说话。
“是不是为了学费的事情?”杜先生一语道破天机。
哥哥望着先生,无奈点头,吞吐道:“虽然学院的改革还是施行了,可是……原本只凭成绩便可减免学费的条例,新增了一行规定,只有天乾才可以免费入学。”
武承璟打开折页,夹缝里果真有一列蝇头小字——仅限天乾。这四个字就像一道铁栅栏,拦住了哥哥求学的途径。
这世上最可惜的,莫过于看到希望又被掐灭。
武承璟又一次想到瞎子说过的话,可杜先生严厉而气愤的声音却喝破他的哀怨,只听杜先生言辞激烈道:“阿瑜。你老实告诉老师,就这么放弃了,你甘心吗?”
哥哥轻咬嘴唇,“我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先生,您教我的第一节课,就是告诉我人定胜天。可是……不是这样的,天地无常,以万物为刍狗。在历史的洪流中,个人的努力根本无足轻重。不是我不喜欢,就可以改变人们对地坤的看法;不是我去争取,就可以改变这一整个时代……”说到后来,哥哥泣不成声,“到头来,我什么都做不了,先生,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早就该认命,不做这些无谓的挣扎?”
“这不是无谓的挣扎!”
先生花白的须发随风飘扬,哥哥垂落的青丝披散肩膀,师徒俩的身影在晨曦的天光下映衬分明。
“你当然没有错,地坤要求学,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你做得很好,阿瑜,我有三十七个学生,除了你,全都是乾君,可你赢过他们了。只要你往前走,你能赢过更多的乾君,你怎么知道你不能改变这个时代呢?”杜先生握住哥哥的手,语重心长道:“先生只想问你一句话,你真的想上学吗?哪怕前方的道路布满荆棘和坎坷,你也愿意付出所有努力去走吗?”
哥哥擦掉眼泪,美丽的桃花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想上学。我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努力。”
“好,老师知道了。学费的事让老师来解决。”那一刻杜先生全身在阳光下闪耀光芒,他按住哥哥的手,“不许说别的,就这么定了。阿瑜,上次我让你别念,是因为他们封死了上升的途径,但现在,他们打开了做官的通道,咱们就要不惜一切抓住改变命运的机会!”
“纵我此生,若是能教出一个朝廷官员,便是死也无憾了!阿瑜,你天资聪颖,假以时日,做一个五品大员不在话下!农耕苦差虽可温饱,但你志不在此啊!”
“阿瑜,去做官,做一个好官,为天下苍生尽一份责任、出一份力。”
哥哥红着眼眶,跪下来给杜先生磕头,“先生,谢谢你。”
杜先生急忙扶他,“好孩子,咱不跪,咱是要做朝廷官员的人,除了天子,谁都不跪,男儿膝下有黄金。”
哥哥强忍泪水,填好了落椿书院报名的折页。
远方传来礼花的轰响,那是礼部在测试帝相大婚的彩|炮。红色的花纸洒满街头,又像是在庆祝春分的到来,又像是在庆祝哥哥即将踏入崭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