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棋诗画从四面围绕过来,武承瑜横臂一扫,一道白光闪现,只听“咔”得一声,一把匕首插在桌面,“谁敢过来?我不会换衣服的!绝不!”兔子也会吼人。
婢女们面面相觑,李湛轩也有一瞬间瞠目结舌,但他立刻反应过来,现在的他必须是“丈夫”而不能是“镇国一品瑞亲王”。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自己丈夫面前亮兵刃!”李湛轩甩袖,“全都退下!”奴婢们退到水榭外。
“你是疯了吗?”李湛轩咬牙切齿,“你到底对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满意?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出入则奴仆如云。是不是因为你娘死了,没有人时时刻刻提醒你——‘要好好跟王爷过,千万不能跟他起争执,你嫁得很好,这是上千万人都没有的好福气,阿瑜,人要惜福啊’。所以你飘了?”李湛轩不敢相信,他居然跟那个婆子一样讲了那么多话。
武承瑜笑了,不是那种开心的笑、也不是那种感动的笑,而是透着彻骨寒意的、绝望的笑。
“没有娘也没关系,不还有其他人会提醒我呢吗?爷爷有心悸的病,必须吃雪绡丸,可药引的天山雪莲是贡品,只有王爷能向今上求赐;奶奶家的亲戚都没什么出息,要靠着王爷讨口饭吃;阿父就更别说了,是个写不出诗的文人、戒不了酒的赌鬼、作奸犯科等着王爷捞的杂粹……我这一生不为自己活,而为他们活……”
李湛轩不明白,“既然你都知道,怎么还不好好侍奉我?却一天天的给我脸子看?”
武承瑜哭了。
跟李湛轩记忆里抽抽噎噎、泪流满面的讨饶不同,今天的武承瑜很平静,甚至没有眨眼,两滴泪就径直落在地上,没有留下泪痕。
“既然我的家人带给王爷的只有麻烦,那就让我们和离吧。没了我这个拖累,王爷会过得更好的。”
“和、和离?”李湛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皇帝都不敢给我脸色看,而你、你居然……
“我知道。”武承瑜半垂眼眸,整张脸仿佛一个死人,唯有睫毛沾了泪,亮晶晶的。
“湛轩,我们和离吧。”他很平静地说。
李湛轩睁大眼睛、心跳加速。
扑通、扑通!
他不知道武承瑜这是怎么了。
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定下了婚约,那个时候的武承瑜是个爱哭鬼,天天跟在他身后,怎么赶都赶不走,天天粘着他喊“夫君”。
后来他们长大了、成婚了,武承瑜也没多大变化,依旧软软糯糯的,说说他、骂骂他、甚至狠狠欺负下,都没关系,他不会还嘴、也不会反抗,只会自己躲在没人的地方偷偷哭。等哭完了,又会找回来,抱着李湛轩的手臂求他不要生气。
那个时候的武承瑜多好!
可现在……武承瑜变了……
变得……
变得……
变成一个……神经病!
“简直是笑话!”李湛轩咬到舌头,咽下口水,提高音量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以为我很想跟你成亲?如果当初有办法,我根本不会娶你!可、可我们的婚姻是御赐的,是政治婚姻!你懂什么是政治婚姻吗?就是、就是不容反悔的!”李湛轩喘两口气,“我逃不掉,你也别想逃!你这辈子都得是我的妻子。”
武承瑜闻言,依旧半垂眼眸,睫毛亮亮的站在原地,除此之外没什么表情、更没什么反应。
李湛轩咳嗽两声,表现出“宽宏大量”的模样,居高临下地给予“恩赐”道:“罢了,这么喜欢‘孝服’就穿着吧。只是有一点,还是跟以前一样,只准在房里穿,不许走出来,更不许见客人,听到了吗?”
武承瑜没有反应。
李湛轩提高音量又问:“听到就回答我!”这可是“丈夫的恩赐”!
武承瑜的眼眸略微抬起,他声音不大却很倔强:“如果有一天,我能穿着喜欢的衣服,在街上闲逛,吃自己爱吃的东西。”
“那么喜欢臭豆腐,为什么要投胎做人,不当块臭豆腐精呢?”李湛轩深吸几口气,再这么下去,他要被气出心颤病了。
“听着!”李湛轩把穿着‘孝服’的臭豆腐精拉进怀里,按住腺体,在他耳边说:“一直到春分,我都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弄不好就会死。这么喜欢披麻戴孝,那就咒我早点死,这样你往后余生都可以穿孝了。还有臭豆腐,你就在我灵位前吃,吃个够、吃到吐,反正我也不会移开棺材来管你了,对吗?”
说完也不管臭豆腐精的意愿,亲吻他的额头、标记他的腺体。
清剿慕容氏的部署很顺利,羽林军和七千营的部将与李湛轩有过命的交情,说明来意后,李湛轩很容易便得到他们的支持。
二月十八,春分。
成败与否便在今日。
天气依旧严寒,李湛轩哈气搓手,胸口有东西发烫,盔甲里不知何时塞了一个内置石灰的小暖包。“这家伙,净做些没用的事。”
“他很爱你。”霍栩叹口气,“下辈子对他温柔点。”
“他当然该爱我。除了我,他还能爱谁呢?”
霍栩摇头,“湛轩,这世上没有谁应该对谁好,你要他爱你,那你也该爱他。”
“那得看我心情~”李湛轩撇撇嘴。
“那你至少,该对他好一点。”
李湛轩紧蹙眉头,“我对他还不好么?我让他衣食无忧、让他享尽荣耀,成为王妃对一个男坤来说,已经是无上的光荣。”而这一切都是我给他的,光凭这点,我已经超越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丈夫。
足以让他感恩戴德。
可他非但不感恩,还变成一个神经病,天天挑我刺!
我能忍他,已经足够肚量啦!
“我说的是感情。”霍栩仿佛在敲一个榆木疙瘩,“你该听听他的想法。坤君生长的环境跟我们不一样,关注问题的点也不一样。很多事情,你不说,他不会明白。”
“我没有跟人说心事的习惯,不管是谁都一样。”李湛轩轻夹马肚。
“可他是你的妻子。”霍栩追上去。
“正因他是我的妻子,习惯这一切是他的本分!”李湛轩倾身向前,勒住缰绳,“我对他没什么要求,他只需要呆在家里就好,等有需要了,为我生下孩子,这就足够了。”
“难道在你心里,他只是生儿育女的工具吗?”
李湛轩遮下青铜面罩,“这与你无关。”
街道旁两排梨树,白色的花瓣雪一般落下,李湛轩挥剑砍下花枝,招来副将,“带回王府去,告诉屋里的人,我今天要是死了,就让他戴着这花,替我出殡。”
霍栩低声咒骂,“你真是个烂人!”
李湛轩置若罔闻,伸手接到一朵飘落的梨花,捏着花茎放进怀里。
面前是铜墙铁壁的司马门,一场恶战,李湛轩心想,伸手握住剑柄。
古铜色巨门双面大开,等着他的却并不是慕容家。
而是另一种颜色的花。
彼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