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氏船队贺微谨以香帛果实,敬献神明——此行经占城、真腊,贩瓷运绢,远商异域,望神灵开海路,驭风息浪,万里有归期……”
祭文很快被火光吞噬,化为灰烬掉落香炉。
贺川拜了又拜,岸边的万叔将沉香油泼入水中,眼见油光随潮水散开,越飘越远,许多年前,他的阿娘也是这样,把自己同东家送上海路,但活着回来的只有自己。
贺微远远地望了眼祭台,见贺川起身,便又回过神来清点船员。
此番出海,统共有一艘主船,以及两艘副船。船员都是由贺川逐个看过谈过,觉得可信才招揽,每艘船上都有贺氏的镖师,主船长是贺微,副手名为高烬,此人肤色黝黑,身高五尺八寸,不知来自何处,竟有一头打卷的黑发,瞳色也浅,乍一看像头黑豹。
不仅通占城话,真腊话也会一些,据说爪哇也去过,前几年随商队去波斯,在海上时船员起了歹心,欲图谋不轨,船长非但不制止,甚至助纣为虐,高烬不再忍让,奋起将船长开了花刀,再随手推进海里喂鱼,又夺了船长令,将最先挑事的船员挂在船舷上,一路去了波斯,做完买卖后返航,没让东家亏本,甚至还挣了许多,自此海贸的船上就有了她的一席之地。
点完册子上的名字后,贺微又拿起航路册子翻看,纵使已经看过千百遍,可她仍然心里惴惴。
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贺微抬头,是高烬经过,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走了。”
船员及货物悉数登船。
“起锚——!”
号子声骤起,震跑栈桥上几只觅食的海鸟。船工奔走于甲板间,解缆绳、收跳板、扬风帆,船帆幡齐齐鼓满。贺微站在甲板上往远处眺望,海风一吹,什么恐惧担忧就都随风消散了。
“贺微!谁让它上来的?!”
贺微闻言回头,就见贺川怀里是四处乱拱,胡乱摇着尾巴的小贝。
它是怎么从京城到跟到这儿来的?!
——
李安背着手,目光停留在门框上的纸条上,将纸条钉进门框的,是看不清出处的短箭,约摸一拃长,箭头没入三分,就是想拔下来都得费些力气。
“这…画的什么东西?” 通判猛然发声,李安的脸色随即转阴,悄无声息往旁让了一步,没来由地拍了拍肩头的灰:“六艘一千料的船。”
通判闻言,将脸贴在纸上看了又看,原来乍一看还以为是六只蝼蚁,经李安提点后,果真看起来像船了,什么船,为何是六艘?
半晌后,他恍然大悟:“是那本账簿!” 然而回首,发现李安不知何时已经走远了,于是赶忙大步跟随,粘在他身后:“是谁留下的?账簿必定在此人手中。” 说完又仓惶回身,两条又细又短的腿抡得极快,一路奔到房门前踮脚拔下短箭,取下纸条,又赶回到李安身旁。
“李大人,查!”
李安自认处变不惊,就是天塌下来他也能从容不迫,可每每通判在侧,都叫他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总觉得是一朵鲜花边上围着从粪坑里孵出来的飞蝇。
“知道了。” 李安理了理衣摆坐下,询问左右:“昨夜魏县令在何处歇下?” 死人是在断风坡找到的,这是威县和旭间县的交界,从白氏船厂到这地界,倘若走官道,需得穿过威县,按这样的路线来看,倒像是威县的人弃尸,嫁祸旭间县。
但那六艘船也有部分进了威县的钱袋,他们这样做,除非是活够了。
除去官道,还有山路能行,只是崎岖不平还有虎患,若非常年混迹,是不会敢走的。
这团麻绳理来理去,只有归到魏冰头上才算合理,是他杀了监官,拿了账簿,然后上府衙来行‘勒索’之事,只有这样才说得通。但他是魏冰啊,一把老骨头,一口破洞的钱袋子,他拿什么去杀监官,用什么将纸条钉进堂堂知府的房门上?
“回大人,就在门前的脚店。”
李安道:“好歹也是县令,给他安排个像样些的住所。”
“是。”
一旁的通判眉头一挑,说:“大人怀疑魏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