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释天并不喜欢跟人过多的肢体接触,包括握手时,尽管他面带礼貌性的浅笑,可内心却稍有抵触,尤其是对方过分热情地抚摸他手背的时候,他唇角的弧度越深代表抵触越深,然而此时此刻,他任由阿修罗牵着进了院子,丝毫没有往日想尽快从对方的手心中抽出手的焦躁感。
阿修罗家的院子很大,用水泥矮墙与邻居家分隔开来,栅栏铁门大敞着,门边趴着一黑一白的两只田园犬正在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不少鸡聚在一起啄食麦子,还有一只三花猫端坐在鹅棚的上方警惕地盯着陌生的来客,它目送着主人将这名着装与众不同的外地人从院门一路牵进了小别墅,于是它优雅地一跃而下,跟进了屋子,原本想要近距离确认帝释天是否有权利进入它的领地,可却被他身上的淡雅花香所吸引,不由自主地黏到了他的脚边。
“小莲,你怎么变得那么黏人了?”阿修罗惊讶了一瞬,转念想到它跟自己一样对帝释天一见钟情,就不禁笑了出来,然后他热情地招呼帝释天在四方桌边坐下,接着去端来了一盘母亲做的桂花糕,又很快地泡来了一壶万花茶,然后也紧挨着帝释天在桌边坐了下来。
帝释天并不排斥来自阿修罗的肢体接触,甚至觉得从他身上传来的体温十分惬意,他的脸上还微微泛起了自己未察觉到的玫瑰色。端起茶杯的时候,他又蓦地想起了来家访的目的,便用比平日里更为柔和的声音询问道:“我看你也挺健康的,还以为你是因为生病才不去上课,你为什么不去学校了?学费上有什么困难吗?”
闻言,阿修罗的眉头微微一皱,帝释天见状,以为自己哪里冒犯了他,连忙道歉道:“对不起,我刚才的问法惹你生气了吗?”
“啊?没有啊,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开心的事。”
“难道你之前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我小时候长得瘦弱确实被人欺负过,初一时还有几个高中部的学长认为我勾引了他们的女朋友因此看不惯我,逼我生吃虫子。”阿修罗注意到帝释天越发担忧的面庞后,觉得这些往事不值得一提,便笑道,“我当时把虫子咬碎后一口喷他们脸上了,初二的时候我猛长个,现在没人敢欺负我了,我刚才所想起的不愉快的事是我正要告诉你的关于灵蛇之墓的事。”
“可灵蛇之墓和你不去上学有什么关系?”
“大有关系。”阿修罗说着再度蹙起了眉头。
帝释天怎么也想不通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他沉默地注视着阿修罗,等待他的解释。
阿修罗稍加思索了片刻后,决定先从结论讲起:“我被灵蛇下咒了。”
“什么咒?”帝释天原本想耐心听他解释,但第一句听起来就那么玄乎,他忍不住地插话问道,“和传说中的那个什么蛊术是一样的吗?真的存在这种东西?”
“确实有,不过不太一样,而且更严重,那墓就在这附近的林子里,我不能离它太远,否则……”阿修罗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胯间,略微尴尬地继而道,“无法平息。”
“嗯?”帝释天还没察觉到他指的是什么,“你是说平息灵蛇的怨气一类的东西吗?那除了镇守在附近就没别的办法了?你永远无法离开这里了?”
“当然可以离开,没有解不了的咒。”
“既然解得了,那你怎么还不去上学?也不肯见校长?”
“因为暂时无解,跟校长说也没用,我最近天天都要去一趟灵蛇之墓,每晚也都梦到一些很难过的片段,就在刚才遇到你的时候,我正好从那里回来。”
“你每天都去那里寻找解咒的办法吗?你又是怎么中了咒的?”
“前段时间,有一条蛇溜进我家院子准备偷吃小鸡崽,我原本只想吓跑它,但是刺死了它,于是当晚我开始做怪梦,梦里有一条蛇死死缠住了我,它有一张非常漂亮的人脸,但我醒来后不记得那脸的模样了,尽管我每晚都梦到,可是对它的容貌特征丝毫想不起来,只记得它身上覆着银色的鳞片,其中夹杂着几片天蓝色的,非常醒目,就像是蓝宝石一样闪耀,后来它越缠越紧,几乎让我窒息,我无心再去观赏它的美貌和蛇鳞了,我用尽全力挣脱,然后杀死了它,它倒在我怀中的时候,露出了让我深感悲痛和愧疚的表情,我醒来后还是会觉得悲伤,可是我强烈的求生本能导致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杀死它,说不定一旦被它杀死,就再也醒不来了,所以我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杀死它,再一遍又一遍地后悔杀了它。”
趁着阿修罗因陷入伤感而停顿的时候,帝释天又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这是灵蛇对你下的咒呢?仅凭你的怪梦吗?”
“当然不是,关于灵蛇之墓,有一个很凄美的传说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煜寨的祖先千里迢迢来到这座山上采草药医治当时的瘟疫,后来幸存者们在这山上定居了下来,不久后,有一个貌美的姑娘混了进来,其实她是双性,拒绝了很多男人的求爱,唯独接受了其中的一个,却没有举行婚礼,也没有夫妻证明,他们只是发生了关系。”
从阿修罗口中说出来的“发生关系”这几个字令帝释天听起来感到特别奇妙,其中不含猥亵的意味,就仿佛是从污泥中冒出的一股清泉,不带一丝浑浊,他甚至觉得阿修罗只是在复述故事,根本不懂其中的含义,因为每当追求者向他提出只发生一次关系就不再纠缠他的时候,那种下流的眼神与语气令他极度不适,只有像阿修罗这样纯粹的孩子才能过滤掉这句话的污秽。
“你在走神?”阿修罗一直在注视着帝释天,发现他的目光突然飘散到了其它地方,便怀疑他想起了第一次跟人发生关系的事,于是有些生气,又有些嫉妒地打断了他的思绪。
“啊,不好意思,你继续吧,刚才说到了发生关系。”
“你果然在想这个!你到底在想……”阿修罗愈发嫉妒了,但是初次见面又不方便问他的私事,而且就算知道了他在想谁,也只是徒增自己的妒火罢了,所以他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你不要误会了,我只是在想一些讨厌的追求者。”
“讨厌的人有什么好想的?”
“你说得对,我不去想他们了,你继续说那个故事吧,他们发生关系之后呢?”
“他们一直相亲相爱,然后有一个嫉妒的男人因为得不到那个姑娘,就散播谣言,说她是蛇精,呼吁大家把她和那个被蛊惑住的男人捆在一起烧死,情敌们的情绪被煽动了,他们真的把两人捆在了一根木桩上,然后点了一把火,结果那姑娘是守护这座山的灵蛇,普通的火是没办法把她烧死的,她气得显露了真身,把火扑灭了,男人们吓得四下逃散,然而她的怒火还未平息,喷出了以往净化山体时积攒在体内的毒雾,其实她并不会净化,只是吸收,吸收会使她自己痛苦,话说回来,她喷出的毒气把那些男人和一部分无辜的村民都害死了,剩下的村民顾不上害怕,他们都觉得应该铲除毒蛇,在村民们动手之前,她自己躲进了一片密林,为了不让村民靠近,故意用毒雾把密林裹住,她虽然挡住了村民,却没能挡下情人的脚步,她的情人每天都会穿过毒雾去看她,结果身体一天天地虚弱了下来,最后在一次幽会中,死在了她的怀里,她悲痛欲绝地选择了自尽,在自尽之前,最后一次净化了山体,可是她死后,毒素渗透到了密林的地下,在那里生长了不少蜈蚣之类的毒虫,原本翠绿的林子变成了黑压压的一片,直到今日都很少有人敢靠近那里。”
“那你还每天去那里做什么?”
“只是祈求原谅,因为我杀死的那条蛇可以说是她的孩子,凡是从灵蛇之墓,也就是从那片漆黑的密林里跑出来的生物都可以算得上是她和那个男人的孩子,所以下次别乱踩蜈蚣了,一个不巧也会中咒。”阿修罗再次警告道。
帝释天感到心有余悸:“我不会乱踩了,那她还没原谅你吗?”
“昨晚我梦里的那条蛇对我说她虽然原谅了我,但这个咒是需要别人来解的,我觉得那个解咒人或许是你。”
“不管是不是我,我都想试试,告诉我,应该怎样帮你?”
“一起睡一觉。”
”……”由于阿修罗的语气依旧纯粹,帝释天一时分不清他说的究竟是哪种睡法,于是试探性地问道,“在哪睡?睡多久?用什么姿势睡?”
“今晚相拥着睡在我的床上,睡到早上,如果成功的话,我们的梦境会相通,你就能在梦里帮我解咒。”
听闻只是普通的睡觉,帝释天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感到一丝遗憾,他也说不上究竟是因何而遗憾。
“那我现在回宿舍拿睡衣。”
“不用,为了增加梦境互通的几率,我们不能穿衣服睡觉。”其实这只是阿修罗想跟他肌肤相亲的借口罢了,但他一脸严肃,使得帝释天信以为真。
“什么都不穿?”
“是的,内裤也不能穿,你愿意帮我吗?”阿修罗依旧用严肃的口吻掩盖住了自己的私心。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帮你的。”帝释天不假思索地答应道,一种狂喜的感觉从他的内心深处升腾了起来,正如他方才不知道自己为何而遗憾那样,现在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何而欣喜,仅仅因为自己能帮人解咒,做了一件好事而欣喜?
“老师,别光顾着聊天了,你快尝尝我妈做的桂花糕。”
于是帝释天用牙签戳起一小块撒有桂花花瓣的白色糕点送入口中,尽管外形上不如高级甜品店的点心美观,只是朴素的正方体,但是味道却出乎意料地美味,口感如同一块甜年糕,又似拉丝的芝士,淡淡的桂花香气在舌尖上蔓延开来,先是飘入了鼻腔,又随着下咽被送进了肺腑,全部咽下后,口腔内依旧残留着桂花的芬芳。
帝释天在品尝甜点时,脸上的表情更柔和了,眉眼微微弯起,唇角更是止不住地一再上扬,他忽地想起了什么,便开口问道:“对了,你的父母呢?我今晚要住下,还得向他们打声招呼,我还想当面谢谢你的母亲,告诉她这个桂花糕特别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不过他们今天一早就下山去镇上采购东西了,可能明天才回来,你得明天再告诉她了。”
“是吗?那你今天自己做饭吃?”
“是啊,我给你做几道拿手菜,老师,你爱吃辣的吗?”阿修罗已经在计划着要先抓住帝释天的胃,再抓住他的心,最后将他的整个人都抓在手中,一辈子都不放开。
“我吃不惯太辣的,我喜欢吃甜的。”
“那好吧,我少放点辣椒,不过辣椒太少就没那种味道了。”
“你可以不用管我,按自己喜欢的口味做吧,我可能回学校吃。”
“……你不陪我一起吃晚饭吗?”没想到计划的第一步就无法实施,阿修罗的神色暗了暗,想要快点做饭的热情也消逝了。
看到阿修罗那如同被遗弃的小狗般的失落表情,帝释天于心不忍地答应道:“好吧,我陪你,不过少放点辣椒。”
“我不放辣椒了,我给你做甜的!”阿修罗的面上再度绽出了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简直让帝释天觉得有些晃眼,真不知道这抹阳光以后将会照进谁的心里,又将成为谁的专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