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和大事,他只需在廨署,当个吉祥物坐着便好,绝没有他每日表现出来的这样繁忙。
但他宁愿在这里坐着,也不想回家面对母亲的催婚,和父亲的冷脸。
算下来,家里能让他唯一感到放松的地方,竟然是小妹那里。
但这个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妹妹,也到了该成亲的时候,让他无比不舍。
想想她出嫁之后,自己连躲避父母念叨的地方也快要没了,郑淙便找到了这个新的避难所。
他为了习惯这里,和这里培养出感情,才每天来的最早,晚的最走。
小妹余生能和他的表兄一起,郑淙也为她感到高兴。
毕竟崔家六郎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文韬武略,温良恭俭,忠义孝悌,品性德行都是京中顶好的那种。
让他这个与崔忱骦好到穿一条裤子的人来说,他知道他有一个算不得是缺点的缺点。
这点也许别人,甚至连崔忱骦他自己不知道,但他门儿清。
不同于崔忱骦在其他方面的完美无缺,在男女之事上,他有那么点木讷不开窍。
因此,在廨署百无聊赖的郑淙,为了自己妹子的幸福,分别以他们二人的笔迹,给对方写了一封邀约赏灯的信笺。
给他们两个当回喜鹊,牵线搭桥。让他们再相熟一些,情感升温一些。
不然以郑泠的脸皮薄,和崔忱骦的不解风情,他们一个傻,一个木,许是万万不会大胆约会。
如此,岂非浪费了今日之灯火盛会。
都安排妥当了,郑淙对自己的安排感觉良好,格外满意。
但是随后,他又有些不太放心,整了整衣装,提步出门,纡尊降贵,亲自巡察东市。
*
一晃到了日影西斜,平常这个时候,早已响起四百响的“闭门鼓”,今日终于停了一次。
以往这个时候早该黑灯瞎火,闭门闭市的东市,灯火通明,游人如织。
郑泠站在信笺上约好的宝妆斋前,等待着崔忱骦的到来。
今夜她特意换上一身惹眼的红色衣裙,夹棉的半臂褙子,圆领口镶着一圈雪白兔绒,领口之下是一团金丝银缂绣成的宝相花纹,下着红白相间的八破裙。
女萝为她的穿搭梳了一个娇俏的小双螺髻,猫耳朵似的发髻两侧,分别簪了朵拇指盖大小的金花和兔绒球团,脑后用坠了金铃的红细带,绑了一个蝴蝶结。
她的妆面也很精致,在额上描了花钿,眼尾后方画了斜红,唇上点了口脂。
少女盛装相待,红裙雪肤,明眸皓齿,站在灯火阑珊的街旁,称得上是端丽多妍,花容月貌。
今日赏灯,郑泠便没有佩戴面纱和幂篱,她在宝妆斋门口,等了好一会儿。这样的姿容,竟无意为店家吸引了很多人流,招揽了不少生意。
都是些爱美的娘子,见着郑泠面妆好看,她们便以为这是店家新出的妆面,展示在这位小娘子脸上。
店家见进来的人,几乎都在问外边的女郎妆容,心里直道“这是个招财的活菩萨呀”。她眼睛一转,计上心头,索性出来,大方热情地邀郑泠进店看看,道是店中所有的脂粉,都可以便宜些卖与她。
郑泠笑着婉拒了:“多谢娘子好心,我原是与人约好了在此等候。要是耽误了您做生意,我先给你赔个礼,还请借贵宝地一用。”
说罢,身旁的金钏就从衣袖中掏出个金锭,上前递给那宝妆斋的娘子。
生意人有钱便赚,更何况还是个站在门口能给她带来客人的活菩萨。
宝妆斋娘子笑呵呵领了金锭,由着她在这外边站。
东市的花灯陆续亮起,等了有三刻钟,距离约定的时间早已过去一刻钟,却还不见那邀她的人来。
数九寒天,郑泠被冻得有些冷,鼻头被夜间的霜风吹得泛红。
身旁的金钏女萝见此,给她揉搓双手,添了一层斗篷,劝她算了:“郡主,我们自个去逛,失信之人,何必再等。”
郑泠有些失落,她固执道:“再等等。”
又一刻钟过去了,人还未来。
但是有人匆匆而来,见着她们,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敢问可是荣宁郡主?”
金钏女萝连忙将郑泠护在身边,两人警惕着望着来人:“你是谁?”
那人对着郑泠行了个礼,恭敬道:“小人奉右武卫将军之命,前来给荣宁郡主带话。”
“他说什么了?”
“将军说,让郡主不必再等他。”
“可还说了别的什么?”
“未曾。”
郑泠颔首,面上还算得体,甚至带着笑:“知道了,金钏,给他赏钱。”
“多谢郡主,小人先行告退。”
一直藏在附近观察的郑淙,看见这一场转变,不由扶额。
他暗道一声“糟了”。
元骕不会无缘无故失约,能让他如此,必定是朝中忽有要事。
反倒是他今日这个善做主张,借两人名义给对方送邀请的举措,实在是好心办坏事。
累了元骕失约不说,还害得妹妹在冷风中等了一晚。
他心中悔不当初,简直想骂自己两声。
郑淙又瞅了瞅宝妆斋前,满眼失落的郑泠,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假装巡视到此地,喊住了她:“泠娘,真巧啊,你也在这。”
郑泠委屈了一晚上,忽然听到兄长的声音,转身望见身着便衣的他,眼睛一酸,豆大的泪珠扑簌而落。
郑淙见此,心疼地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郑十,你真该死啊!
叫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没事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