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说,我自己也能猜。”她语气坚定,“如果是为我们作出了一些牺牲,而我们却不知道,你觉得我与她的良心能安吗?”
“若他真的想置我于死地,我现在还能全须全尾地出现在你面前吗?”他淡淡答,“我不过是辞掉大逻便一职而已。现在当个闲散皇子,也好。”
婉颜听罢抿抿唇,显然知晓他是为了安慰自己而含糊其辞。毕竟……辞掉大逻便一职背后的利益牵扯远比他说的复杂沉重多了。
“瑟尔曼,对不起……”
“你那样冷静的人,在听说我妹妹有危险后果断选择只身涉险,差点把自己命都搭了进去,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他郑重道,“阿颜,我也不能让我的良心不安。这件事,我心甘情愿。”
“但依照目前这个局势,没有实权在手,活得一定会很辛苦吧。”她喃喃自语,又抬眸追问,“话说回来,老可汗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两年来,从我们离开突厥到现在,到底又发生了哪些事……还有那封信!那封求亲信,到底是你写的,还是东可汗编造的?”
她一股脑把这些盘踞在心里很久的问题都说了出来,这才长长舒一口气。
“还记得当初你和宇文邕离开突厥时,东可汗派人来围剿吗?”
“记得。”
“那天我向父汗说明了圣山一事,父汗似乎情绪起伏颇大,便令东可汗进帐与他谈谈。”他顿了顿,又深吸一口气,“但……谈话结束后,父汗却因突然中风而卧病在床。”
“中风?”婉颜匆匆打断他的话,“你们有调查过吗?这听起来怎么都像是东可汗害的,比如……令他受到了极度惊吓?”
“由于当时父汗对我的疑虑仍未消解,所以当时他们谈话,我只能在营帐外远远守着,自然就错过了细节。但此事必然与东可汗有关,而且我猜测,母亲的死……也与他有关。”
“兰夫人的死……可还有其他证据?”
她见他低垂眼帘,神色黯然,一时也哽咽难言,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没有。”他遗憾摇头,“当年服侍过母亲的侍女早都不知道换到哪里去了,其他人对此也是一概不知……恐怕除了东可汗,没人知道真相。”
“有没有办法……能够逼他说出来?”她试探着问。
“有。”他即答,“唯一的办法,就是我赢过他。那时,无论他想不想说,都没有选择。”
此话语气平稳,却暗藏锋芒。婉颜听罢不禁叹惋。
曾经的他,意气风发,爽朗直率,重视情义,他对汗位没有执念,与叔父斡旋也是因为屡屡被针对,不得不提防。
但现在的他,终于从被动变为主动,坚定地想要坐上那个位置了。
想都不用想,他这两年在突厥一定过得如履薄冰。
“你还记得两年前在草原上,你教过我什么吗?”
沉默许久后,婉颜主动开口。
“什么?”他似乎有些疑惑。
“……射箭要做到手、目、心合一,手要稳,目要明,心要定。”她笑吟吟地将刻在记忆里的话一字一顿说了出来,“尤其是面对移动的目标时,你要预判它的行动轨迹,这时不要着急,不要执着于时间快慢,只有观察清楚,才能一击必中。”
瑟尔曼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没想到……你竟然将我的话记得这么清楚。”
他扬了扬唇角,却又低垂眼帘,细密的睫毛遮住他的瞳仁,也暗藏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我们突厥第一神射手教的东西,我哪敢忘啊。”她打趣道,“射箭如此,为人亦如此。我们不争朝夕,只做长远计。”
“不争朝夕,只做长远计……”他恍惚喃喃,旋即又笑道,“好!宇文邕尚且能忍得,我又如何忍不得。”
“对!就是这样。”她伸手轻拍他的肩膀,“他没放弃,你可也不许放弃!”
“就是知道他不是会放弃的人,我才敢把妹妹托付给他。”瑟尔曼神色复杂地看了婉颜一眼,“阿颜,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已经是他的后妃,否则……”
“只是一个名头而已,哪比得上朋友的性命重要。”她轻描淡写,似是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哎,你也别因为这个身份就小看了我!”
“我小看谁,都不会小看你。”瑟尔曼轻笑出声,眼中却蒙上一层淡淡的落寞,“我又如何不知道,离开了后//庭的圈禁,女人可以活得潇洒肆意……但父汗中风后,一切都变了,东可汗一下子成了站在父汗身后的那个人,我的势力在他面前不值一提,甚至屡次三番被他拿因喀芙相威胁。无奈之下,我想到与宇文邕的那个约定,只好写信请他娶因喀芙,好保住她的性命。”
瑟尔曼如何不懂后寝与前朝无异,也是吃人的地方?
他的母亲就像盛开在山崖上的兰花,何其坚韧不拔,却一朝被移植到了后//庭,从此孤单寂寥,黯然凋零。
即使明知如此,他还不得不为了妹妹的安危,将她又亲手送往另一个后//庭。
命运……太折磨人了。
“但是我们收到的来自突厥的信,与宇文护的同时抵达。这是否太过凑巧?”
“当然凑巧,因为我压根没有与他联系。”他闻言挑眉,“我后来才知道,我写的信被东可汗截了下来。如果你收到我的信,恐怕是他与宇文护商议之后,觉得将公主嫁过来没什么不好,这才又将信发了出来。”
对于东可汗而言,哪怕公主因父兄与他心生隔阂,但只要父兄一日在他手上,她便不得不一日受制于他。那么,只要她在周国宫廷中游走,便能为他谋取到不少政治利益。
再夸张一点设想,等皇后生下未来继承人,突厥的好处,可就远远不止当初宇文护许诺的一座绛州城了。
“你放心,如果她真的嫁去了周国,我一定好好保护她,不会让她有危险的。”婉颜信誓旦旦朝他保证,眼眸中闪烁的光仿佛能穿透他的心。
“只恨我现在没有能力保全她,不得不亲手将她推到那么远的地方……”他长叹一声,“我这个哥哥,当得可真是失职。”
“你在自身难保之时仍念念不忘亲人安危,这已经比一些为了权力抛弃人性的人要好太多了。”婉颜正宽慰着,却想起另一事,便又蹙起眉头,“只是……我还是想问问她,自己是否愿意嫁到周国。”
“就算你是为了她好,可她也有权利知道真相,并做出自己的选择。”
她双眸炯炯,话语掷地有声。
而这一声,似堪堪落入了谁的心房,伴随着踏入营帐的脚步声,也送来一阵金莲花的馥郁幽香。
“颜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