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穿这么薄,赶明儿扯块布给你缝件新棉衣……”
“猜猜灶里有啥,是你惦记了好久的叫花鸡!娘给你烤上了!”
这安心亲切的感觉太熟悉却又太遥远。
即使是在梦中也知这只是短暂几瞬,不自觉伸手拥抱眼前人,在安心温暖的气息中,眼泪无声涌出。
眼泪被手指轻柔揩去,贴脸的掌心温暖,“这么大了还哭鼻子……”
“受欺负了?心里委屈,怎么不打回去?让娘怎么放心的下?”
娘,放心不下,就不要离开我。
百般祈求,百般依恋。
可怀中还是空了。
什么都摸不着,什么都依靠不了,只有他自己。
曲河再次睁开眼时,眼眶已被眼泪填满。
眼睫轻眨,泪珠便颗颗滚落。
眼前世界水光闪动,一片模糊。
身子有节奏地轻微晃动,覆雪的路旁景色缓缓后移,他强行凝聚模糊的意识,微微抬起头,视线透过半睁的双眸,在刺眼日光的迷蒙中,看到一段白净脖颈。一缕碎发乌黑发亮,沿着整洁若刀裁的鬓角垂下,转眸看去,而后是流畅俊秀的侧脸,长睫轻掩,眸子被雪光映得透亮,似在垂眸看路。
完全陌生的一张脸。
一个陌生的少年在背着他。
曲河这样想着,意识再次模糊起来,眼皮合拢,无力地垂下头,靠在少年的肩上,再次昏了过去。
这次没有彷徨无力的梦靥,他没有做梦,沉沉地、踏实地睡了一觉。
许久未有的一场安眠。
车轮碾地辘辘声响,起伏的道路颠簸,身下忽然一震,整个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往上弹动。
曲河感觉一只手垫在了后脑下,身子落回去时,枕在那只手上,卸去了大部分力道,没有想象中的痛感。
脑后隐隐感觉到那只手的修长,温和且有力。
睁开眼,天光刺目。
顺着一旁的胳膊看去,眼前仍是是初醒的迷蒙。那手的主人似是一脸担忧,满是关切。
略一定神,再看去,却又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额前长发遮眼,看不清其中神色。鼻唇俊秀,下颌苍白,是曾恍惚间,惊鸿照影一瞥的少年。
曲河茫然地看着他,少年一言不发,静静对视,碎发间透出的眸光澄澈却莫测。
缓缓吐出一口气,双唇微动,还未出声,一道洪亮高昂的男音倏然在另一侧响起。
“这位兄弟,你醒了!”这声音听得人精神不由一振,曲河眼眸微微睁大,缓缓扭头看去。
便见一皮肤略黑的青年汉子坐在板车旁,看着他醒来,面露几分欣喜。
“你感觉咋样啊,身子暖过来了没?”
“这雪路难走,看你们也是去这个方向,顺路捎你们一程。你们是去哪个村的?”
曲河愣愣的,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青年汉子见他呆呆不言,以为他是冻伤了还未恢复过来,又热情地说了一大串关切的话。
曲河看着身上盖着的厚厚被褥,一时反应迟钝,神情迷茫,半晌没有应声,不知该回答哪句。
坐在汉子旁边的年轻女子见状,微嗔地看了自己丈夫一眼,道:“这位兄弟刚醒,身子还虚弱的很,让他静静吧。”
汉子憨笑着点点头,知道自己嗓门大,挠了挠脑后,未再多言。
一时便又静了下来,只有车轮辗雪声和偶尔响起的牛哞声和一旁夫妻二人小声交谈之声。
曲河睁眼看着淡白的天宇,两侧路旁高大树木的枯枝交错遮掩,缓缓移动着,宛如天幕的裂纹。
清清静静,仿若重活一世。
不用再思索去往何处,不用再迷茫的行走,曲河心中忽然放松,眼皮又沉了下来。
失去意识前,他下意识地看向了少年的身影。
少年未再看他,扭头看向路旁,垫在他脑后的手还未收回。
曲河闭上了眼。
“路上累坏了吧,快进来歇歇!”
“哎呀,爹,我自己来就行,你坐着,不用帮着忙活!”
“车上的是……”
“路上遇到的,顺路一道来的!”
“是客人啊,快请进来喝杯水。”
飘忽的话声隐隐约约响在耳畔,脑后温热的手掌缓缓抽走,曲河睁开眼,意识总算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缓缓坐起身,下了板车。
双脚踩上地面,身子有些发软,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胳膊被一只手及时抓住了,稳稳地托住了他。
曲河顺着那白净修长的手看去,少年微微一顿,眼睛被头发挡住,侧过头不与他对视。
胳膊上的力道缓缓松开,曲河嘴唇微动,刚想询问对方是谁,就被青年男子热情地招呼了过去。
牛车进了村落,停在一间小院前,土墙低矮,茅屋几间。木门旁的土地上,开辟了一块菜园,有枝干制成的篱笆围成。
菜园里尚有零星几点绿色。篱笆上缠绕着枯死的藤蔓。
曲河和少年跟着牵牛车的女子进了小院。
空地上,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背对着他,正举着斧子劈柴。
似是有些力不从心,他劈得并不利索。很快便被青年汉子抢过斧头。
“爹,我来就行,你坐着歇会儿。”
女子给牛添着草料,也笑着道:“就是,爹,让阿志忙活吧。”
老汉笑着擦了擦额上的汗,又对着曲河二人笑了笑,抱着地上劈好的柴火,进了一旁的厨房。
厨房上方,青烟袅袅。
女子添完草料,将二人引进了屋子。
曲河看向那蹲在灶台前的老汉,脑中似有什么划过。看了一会儿,垂眸,进了屋。
屋内不大,在桌边坐下,女子端来一壶茶,让二人先休息一会儿。
二人起身道谢,女子微微一笑,也出去忙活了。
屋中弥漫着淡淡茶香,曲河拿起一只杯子,执壶倒水。
褐黄茶水倾入细白瓷杯,水声清润,白气轻飘。
茶杯被放到沉默的少年面前,少年微微抬头,视线透过发丝看向身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