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匈奴人一走,便是两虎相争。届时,楚熙和容煦依旧是敌人。
但楚熙此刻为了将匈奴人赶出京畿,不得不说些软话,宽了容煦的心。
以免两人在合作时,容煦会从中使绊子。
楚熙解释道:“表哥多虑了。兴怀帝膝下没有子嗣,而表哥又是皇叔的子嗣,现在二表哥也下落不明。待你我兄弟二人联手,赶走了匈奴人后,表哥便可凭此功绩坐稳皇位。顺不妄喜,逆不惶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坐皇帝位。表哥身怀皇家血脉,又身具帝王之气。表弟心中有自知之明,绝不会和表哥为皇位而争个你死我活,从而伤了你我之间的兄弟情义。”
楚熙说的自知之明是指自己并不是容晖的亲儿子,容晖膝下有三子,就算容钰和容烨死了,还有容煦和容淮,他作为旁系血亲,是段然不会与他们相争。
容煦虽知楚熙说的是客套话,但他还是给个阶梯就下。毕竟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把匈奴人赶出京畿,所以,他也没空与楚熙相争谁坐皇位一事。
容煦笑道:“表弟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我还有事,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容煦语毕,站起身,转身去拿起放在亭旁倚靠的油纸伞,撑开伞后,缓步离去。
夜久叶露滴,秋虫入户飞。
淮阳郡的大街上迎来了百年难遇的热闹。
自虞酒卿收复了蛊族后,夜市上车水马龙,人山人海。
空中烟花绽放,夹道店铺林立。
虞酒卿站在桥头,当她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群,呼朋唤友亦或带着家人在夜市里无所顾忌的游玩时,当他看见一直生活在蛊族却仍以自己是虞国人为荣的虞人,穿上新衣,脸上露出久违的微笑时,当大街上满是虞国孩童的欢声笑语时,她那颗愧疚的心,才算好受了几分。
“殿下!”
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虞酒卿身后传来,虞酒卿回头,只见姜雪一身素衣站在她身后。
虞酒卿不解,“你是?”
姜雪连忙介绍道:“民女姜雪,家父姜庭。是景元年间的举人。”
前朝还在时,虞酒卿也会帮虞容川处理朝政,虞容川在虞酒卿小的时候就告诉过她,治国之要,首在识人用人。
所以,虞酒卿记得姜庭,那个因爱妻而在历史上留下了寥寥几笔的人。
虞酒卿应道:“本宫记得你父亲,姜姑娘,你为何会在蛊族?”
“民女来寻亲的,但不曾想,他们已经死了。”
虞酒卿轻叹,“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姑娘节哀!那不知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虞酒卿轻笑,“好!那就祝姑娘,此生万事顺遂,一生平安喜乐。”
姜雪话锋一转,“殿下,民女是想问问您,既然殉国的不是您,那这四年,您去哪了?前几日看见您率兵攻下蛊族,您手下这么多兵,那您为什么不将虞国的天下从乱臣贼子的手上抢回来呢?”
虞酒卿反问道:“你说的乱臣贼子是指虞国的当今陛下?”
姜雪微微颔首。
虞酒卿反问道:“你很希望本宫能复国吗?”
姜雪一脸坚定应道:“是!我父亲是前虞臣子,我既为他的女儿,自然希望能做前虞朝的百姓。”
虞酒卿仰天长叹,她的话语很轻,“放心,这天下用不了多久,就又会姓虞。”
姜雪闻言,以为虞酒卿隐居的这四年都在筹谋,激动下便问道:“殿下,您是说,您要一统虞国了?”
虞酒卿苦笑一声,“本宫是个已死之人,这虞国,本宫没有资格去统领。但你放心,要不了多久,前虞会回来的。”
亡国公主,身如浮萍,命如草芥。
史书上的寥寥几笔,便是她的一生。
但身为亡国公主,以身殉国是佳话,苟且偷生便会背负千古骂名。
公主殉国,是死一人保一国的壮举,这种壮举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换来一个国家所有百姓的安宁。
可公主也是人,除去这皇族身份外,她与百姓无异。
她也是个需要人疼爱的弱女子,抗敌就义,殉国成仁。
这从来不是她应尽的责任,可虞国百姓的懦弱自私和贪生怕死,却将虞酒卿给活活逼死。
他们无能,不能杀敌为死去的亲人报仇,便只能把这份恨全部发泄在虞酒卿,这个活了二十六年却为虞国百姓默默奉献了半生的公主身上。
只有将愤怒发泄在虞酒卿身上,他们才能既可泄愤也能将她逼死后,自己活命。
一朝殉国死,黄壤恨谁雪?
虞酒卿从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她可以一死殉国保全百姓,可她死后,又会有谁能理解她心里的仇恨和遗憾呢?
姜雪微微摇头,“民女不明白您的意思。”
虞酒卿轻轻的笑出声,“以后你就懂了。”
虞酒卿语毕,便转身缓缓离去。
姜雪看着虞酒卿离去时,她的后背笔直如松,但却格外孤独。月光将她的身影拉的很长,仿佛承载着无尽的悲凉与哀愁。
大街上人来人往,人人脸上洋溢着摆脱燕人,做回虞人的欢笑,只有他,孤寂而清冷,好似显得与街上的人群有些格格不入。
“殿下!”
姜雪高呼一声,虞酒卿脚步一顿,虽停下了脚步,但却没有回头,她在等姜雪说话。
姜雪终于能将心里早就要对她说的话向她一吐而快了。
“盛衰等朝暮,世道若浮萍。国家的兴盛和衰败如同朝暮的交替,不是您所能控制的,世事如同浮萍一样漂泊不定,所以虞朝亡国不怪您。殿下,其实您一直都没错,有错的是虞国百姓,是他们的懦弱无能,不敢反抗,所以才将您活活逼死。虽殉国难,骨尚香。可公主杀身成仁换百姓安宁从不是世人口中的佳话,而是陋习。这种陋习就不应该存在于世。殿下,您此生不负虞国,更不欠百姓,所以,民女愿您天道佑之,福禄随之,昭昭如愿,岁岁安澜。”姜雪朝着虞酒卿的背影双膝跪地,她恭恭敬敬的行礼磕头,一字一句说的坚定而热烈,“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虞酒卿闻言,心里顿时五味杂陈,眼眶泛红。
她此刻身子软的厉害,但还是用指甲嵌入掌心皮肉后,用疼痛来刺激自己。
鲜血从她指间滑落,落于地面。
虞酒卿慢慢行走在街道上,嘴唇死死咬住唇瓣,不让哭泣声从嘴中溢出,直到走到一处无人的小巷,她才仰天长笑。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中五分酸楚,三分痛苦,两分癫狂。
这是虞酒卿第一次从自家子民嘴里听到,她没错!她应该好好活着。
姜雪的话似一团火,将虞酒卿心里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全部焚了个干净。
虞酒卿泪流满面,号啕大哭。
被世人奉做战神,四年不曾掉过泪水的虞酒卿终是任性了一回,她此刻哭的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可怜又可悲。
虞酒卿终于将心里隐藏了四年的痛,在这一刻全部发泄了出来。
自今日之后,她虽不是那傲于九天的凤,但她身上的担子从此卸下。
待虞珺卿登基后,她便是个普通人,从此,她便可以去过那闲云野鹤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