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垂下眼帘,悠悠翻手,细细如流水银丝般的锁链跟着翻滚,水花翻覆,花瓣凋落,化作晶莹。
修长如玉的手指执着水晶,在月光下闪烁微光,犹如布满天幕的零碎星子。
水晶破碎成了稀碎的光,降落在粼粼水光中,如同月辉的余烬。
这个人……或许不能被称作是人,而是众神之神,世界法则的缔造者,天地共生,自然化身,至纯至粹至洁至神圣。
漆夜彩无法将视线从祂身上挪开,她不受控制地仰望着祂,隐藏于心底阴暗的角落中,抑制不住地产生极端的思想。
她应该欣赏、敬仰这位美丽到极致的神明……可她似乎没有过往那么纯粹了。
她最真实的想法,居然是“毁灭”。
让这轮永悬高空的月亮,坠落。
她似乎真的成为了一个“罪犯”,一个“坏人”,一个……不讨喜的家伙。
就像过往她所听到的那些评价一样,这些年,在她未曾注意到的地方,她慢慢地成为了他们所说的那样。
她不是永远热烈、永远发光、永远坚韧不拔、永远积极向上的太阳,她就是个阴暗的臭老鼠而已。
她从来不是个讨喜的家伙。
在这极致纯洁的面前,她的一切阴暗都被暴露出来了,她唯一的不承认被扒光了。
在祂面前,她如此丑陋。
她毫无罪恶感,只想摧毁、污染。
可恶极了。
神全知全能,祂必然早已看穿了她的一切罪孽,如今高高在上地审判她。
“如你所愿。”
她听见祂说,她是神定之人。
*
“吉时已到”
“我,向往,自由、和谐、平等。”
“我,反对,约束、破坏、阶级。”
“我,愿意,舍弃,肉身。”
“自愿,加入,乌合众。”
“为,创造一切,美好的未来。”
“现在,为过去的罪孽,忏悔!”
无数道尖锐的嘶鸣声重叠在“忏悔”这两个字上面,攻击着她的思维、精神。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为什么要忏悔?她做错了什么?!
“我没错……”
“我不忏悔……”
*
漆夜彩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但她每一天的记忆都很完整,很有逻辑,找不出一个空子来证明记忆的断层和错误。
在审判庭的遭遇像是一场华丽的梦,漆夜彩此后,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的场景。
无人区的生活很自由,像一盘散沙,无组织,无纪律,也很无趣。
无人区原来不止她一个人,只是人类都披上了“非人”的伪装,假装自己不是人,否认自己是人。
一群病入膏肓的怪物。
漆夜彩漫无目的地走着,遇到了无人区的“许愿池”,据说非常灵。
她趴在池边,看着灰墨般的水面。
她没有忘记她是怎么变成罪犯的。
她想成为非凡者,但不是非人类。
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如你所愿”
——“强行逆天改命的报应”
——“苦难将贯穿你的始终,直至失去最重要的事物”
——“这是名为祝福的诅咒”
——“你将终其一生,为罪孽忏悔”
漆夜彩看见水面中自己的倒影,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忽然裂开了大笑!
模样惊悚又诡异。
伴随着嘶哑、奇怪的笑声,水波剧烈地荡漾,那张脸也跟着浮动,变得越发抽象、恐怖。
明明是一张人脸,还是自己脸,不过是笑得夸张了些,却越看越毛骨悚然。
这一刻,漆夜彩忽然认同了乌合众的一个看法,乌合众讨厌人,认为人脸是最恐怖的事物,确实有点道理。
无人区没有日月,昼夜不分。
只有时钟。
零点。
漆夜彩的宿舍门被敲响了,乌鸦使者送来了一瓶药,瓶身标注着一行小字——许愿池的馈赠,祝你梦想成真。
看上去像个骗局、笑话。
但无人区没有“谎言”。
漆夜彩死过很多次,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死掉,或许是上天的馈赠,反正,她认定了自己不会死。
所以,就算是毒药,她也早已百毒不侵了。
漆夜彩关上宿舍门,将瓶子里的药一饮而尽,身体所有的力气忽然全部被抽去。
她握不住瓶子,瓶子摔在了地上,露出瓶底,底面还有一句话。
——“定义你的身体”
身体忽冷忽热,浑身上下都在痛,似有一团被冰霜包裹的火焰在四处乱窜。
失控感沉重而轻盈,像是在坠落。
漆夜彩目光涣散,看见的画面乱七八糟,失去了感觉和力量,四肢不正常地扭曲着,跟吸了毒一样,不由自主地陷入了癫狂状态。
她忽然想起那道声音。
——“逆天改命的代价”
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可她许的愿望,不就是她现在已知的最重要的东西吗?若是失去了,不就抵消了?
再次醒来,漆夜彩没有迷茫,第一时间检查自己的身体,但并没有任何发现和改变。
其实她有点庆幸。
事到如今,她已经有点分不清真实和虚假,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唯有这一具实实在在的身体,能让她感觉到真实。
这样矛盾又混乱的想法,让漆夜彩坚定了一个想法,她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然她迟早有一天,会像这里的非人类一样,开始否定自我、失去自我,认为自己就是个怪物,厌恶着自己的身份。
她一定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