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瘦子虚惊一场,有种劫后余生的轻松感,又忍不住骂骂咧咧。
本来就是在过有了当下不想未来、能过一天是一天的日子,这一惊一乍的,真怕哪天来了个万一,他的小命就玩完了。
刚才那一瞬间,他都想好了该怎么狡辩了。
两人各怀心思地转身,只见后边墙壁上冒出来许多近乎于透明的白色丝线,跟毛似的,看起来软软的。
黑胡子一眼瞧过去,挑起粗眉道:“这咋了,发霉了还是长毛了?我就说这破墙迟早撑不住,质量忒差!”
发霉的、长毛的,白瘦子都见过,还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看着也不像那些搞修真的变出来的。
心里却莫名其妙指发毛。
好像这丝线不长在墙上,而是长在心头上、脑子里、意识中。
一旦盯上,失了神,那黏腻的游丝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爬上神经,无影无形地,逐渐侵蚀整个思维。
仿佛丝线的尽头被一并揪起了一般,连带着他的血管、神经,乃至灵魂,被串在同一根线上,一同拔起。
像是在——剥茧抽丝。
黑胡子没听闻动静,奇怪地转头看白瘦子。
只见他跟失去灵魂了一般,微微仰着头,张着口,双眼空洞无神,神情像是那种心底的害怕刚浮现在脸上,就被定了生死,永远定格在那一瞬间。
——极度的惊恐。
黑胡子再蠢再瞎也看出来不对劲了,他来不及惊吼,立刻取下挂在腰间的长刀,对着白毛一顿猛砍。
白毛源源不断,连绵不绝。
黑胡子见状心急万分,那点莽撞和恐惧交加在一起,促使他越砍越凶,像是一架不知疲倦永不停歇的机器。
残留的意识让他能看清眼前的画面——
白衣胜雪的少年漂浮在空中,浅色的眼瞳像是勾魂摄魄的漩涡,吸人灵魂。
绝世的容颜美得令人窒息、绝望。
居然有一种美丽,令人排斥。
目光中的少年便是如此。
弯着红唇,似妖似魅,蛊惑人心。
那股从心底泛出来的冰冷与恶意,让人情不自禁地厌恶祂、憎恨祂。
毫无理由。
——想伤害祂,将祂摧毁。
不!这不是他的想法!
黑胡子猛烈地挣扎了起来,手上劈砍的东西却是越来越剧烈。
刹那间,那把刀子转了个方向,如疾风抹在刀刃上,刮过他的脖子。
画面静止在了这一幕。
天神般的少年落在牢笼旁边,没有完全落地,连衣角都依然浮在空中。
笼中的尸体傻愣愣地仰头看着,见少年没有张口,却发出了声音:“名字。”
极其冰冷、空灵。
*
“嘭!——”房门被一脚踹开。
来者一袭黑衣,手中甩着粗绳,一言不发,将黑胡子和白瘦子圈住,扔到一边。
钟明昧本以为里面要经历一场大战,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立刻从漆夜彩背后挺胸直背走了出来。
朝着两人,各踹了一脚。
“呸!人贩子!碰上小爷,算你两倒霉!去死吧!”
钟明昧好奇地凑到两人脸上瞧了瞧,隐隐差距出一丝不对劲来。
怎么感觉他们像是被吓死的?
有这么可怕吗?不对吧。
漆夜彩动作快得看不清,有时间让他们露出这么——嗯,惊恐的表情吗?
等等,这个胡子拉碴的大哥,怎么脖子上有条裂痕啊?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
漆夜彩双指并拢,划过眼前,打开夜眼,眼底闪过一丝碎裂光亮。
定睛一扫,有点被恶心到了。
黑胡子那人脖子已经断了,体内不知道怎么回事,塞满了跟玻璃渣子一样的碎渣。
旁边那个瘦子更是惊悚。
外貌看起来毫发无损,然后体内却有无数的浅白虚线游来游去,就像是一条长长的虫子,无缝不入。
莫名其妙的,她想到了夜慕烬。
钟明昧实在好奇,掏出法宝“洞悉镜”,对着两人贩子仔细一瞧,很快就恨不得戳瞎看过这一幕的眼睛。
幼小的心灵被伤害了,清澈的双眼被污染了。
令人毛骨悚然是次要,主要是生理上的不适,引人作呕。
漆夜彩取出一个黑色玻璃管,用一根细长的针戳入瘦子的皮肤,从中挑出几根透明丝线,放入黑色玻璃管中。
从怀疑脑海中过去记忆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想放过任何一丝“错觉”。
万一……万一全都是假的……
夜慕烬究竟想做什么呢?
——想做什么?
距离他们一墙之隔的——从开始称呼为夜慕烬的少年,听到漆夜彩的心声后,开始思考——夜慕烬究竟想做什么呢?
又或者——
他究竟想做什么呢?
面前的墙被震碎,光芒穿破黑暗。
女人分明一身比夜色更暗的衣裳,却要比任何光芒都要耀眼、夺目。
祂只能看见她。
“咕咕——咕咕——”
钟明昧肩头的猫头鹰开始叫了。
漆夜彩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屋子里却没有丁点儿血迹,只有一个牢笼,笼中有一只小白鼠,跟夜慕烬那只很像。
漆夜彩施法从小白鼠身体勾出一丝气息,画出一道符印,推给猫头鹰。
“逐魂。”
钟明昧听到这话,嘴角一抽,忍不住解释道:“逐魂不是追魂,是把魂逐走,就是一个人快死了,催命逐魂,加速死亡,不能帮你找灵魂的,你应该召唤你的小乌鸦。”
漆夜彩收手,猫头鹰已然飞走。
在钟明昧错愕的目光中,漆夜彩意味不明地勾唇:“你怎知不是?”
钟明昧后知后觉,这家伙故意的!有灵鸦不用,旁门左道用灵鸮!
黄昏之际,残阳如血,月辉如烬。
猫头鹰一路未停歇。
漆夜彩不紧不慢地跟着。
钟明昧非常肯定,这是找不到人的,一面觉得自家猫头鹰没用,一面又有点神清气爽,他就说不行吧?
直到一股极其浓烈,比方才在屋子里更甚的血腥味,让两人瞬间惊醒。
漆夜彩双指擦过手腕上的乌印,一只乌鸦立刻冲了出来,朝着一个方向飞速前进。
猫头鹰忽然一阵激灵,疯狂发出叫声。
在它似是癫狂起来,要横冲直撞之前,钟明昧把它抓住了,没见过灵鸮失控成这样,看起来真吓人。
夜幕之下,一群乌鸦如一阵漆黑的雾袭来,盘旋在头顶,鸣声嘶哑凄凉。
“吱吱——”是那只小白鼠。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两人居然一点未察觉,实在诡异。
漆夜彩默默跟着那只小白鼠。
黑夜中唯一的白色,小白鼠似是缀了光,如一盏白灯引着她的路。
钟明昧犹豫着要不要跟着漆夜彩,可是看这周围,除了跟着她,也别无他选。
好吧,他也不想他娘的私生女死了。
大不了一起死!
“啊!”
漆夜彩猛然回头,只见钟明昧僵在原地,惊恐地看着某个地方,似是被吓得不轻。
是一具尸体,看外貌,是个小孩,应该死了几天,有只乌鸦在啃食他的内脏。
漆夜彩无语:“就这,吓成这样。”
不过想想,钟明昧胆子小,年纪也不大,看这些血腥的画面是不是不太适合?
若是过去的钟明昧,漆夜彩一定不会担心这个没素质的臭小孩。
但这几天的钟明昧,甚至可以称得上“乖”,给她那么一点小朋友的气息了。
漆夜彩那刻在骨子里的要保护弱小的念头,登时就被激活了。
漆夜彩取出一张口罩,递给钟明昧:“戴上,这些气味会被过滤掉。”
钟明昧毫不犹豫地戴上,总算好受了些。
漆夜彩过去观察那具尸体。
天色晚,光线暗淡,刚才远远看着没发现,这具尸体居然没有五官、内脏,头顶穿了,脑子也没了,怪不得吓到了钟明昧。
发现一具尸体,就发现了一窝尸体。
灵鸦遍布的地方,必然尸山血海。
不远处,模糊可见,黑漆漆高耸起来,像一座小山丘,实际上,全是乌鸦。
这里是个乱葬岗。
漆夜彩张开五指,剥开一个个鸦群。
果见堆积成山的尸体,无一例外,没有五官、内脏、脑子。
山丘背后,一袭白衣的少年隐没在月光背后的阴影中,手中握着一团模糊的血肉。
少年撩起眼帘,斜着眼睛,淡淡的眸光看向她,如同一只疲倦、慵懒的嗜血魔鬼。
作恶完一天后,在享受丰盛晚餐之时,无精打采地应付打扰了他用餐的正义使者。
俊美无俦的魔鬼神色恹恹,嗓音带着一丝不明的哑。
“来了啊,漆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