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景象让快意与狂喜在黑衣人心中暴涨,只要一寸,再进一寸!他的陌刀就能削断这颗价值千金的头颅!
他已经想好要向那位大人讨要多少封赏了。
青年眉头微皱,他双目迷蒙,神志已不太清醒,但即使被逼至如此绝境,他脸上也无一丝恐惧之色,平静得可怕。
无人发觉,他手腕上缠绕的白色佛珠,微微亮起,却又在他闭了闭眼后,暗淡下来。
三日前,青年从剧烈的头疼中苏醒时,发觉自己什么也不记得,并且筋脉淤塞,意识恍惚,似是被下了毒。
咬着牙从地上爬起四处探查一番后,疼出浑身冷汗的青年才判断出自己在长安城边的终南山内。
本计划着下山,可才行了百步,他就被山林中忽然冒出的近万妖物围困。
拔出腰间横刀,他不眠不休与大小妖物血战一日一夜,终于将它们尽数斩尽,那滂沱妖血将终南山的溪流都染红,也令青年浑身都如撕裂般的痛。
可未等他喘息片刻,第二波敌人立刻涌了上来。
他们不是妖,而是黑衣的人类刺客。
两日内,他从终南山一路逃亡到长安城,途中斩了上千死士。
三日三夜未合眼,饶是他也无法再挥刀,围攻之中,他丹田被重创,筋脉尽损,无法再使用一丝灵力。此刻不仅胸膛、腹部等要害之处被砍出致命伤,四肢的骨头也碎了大半。
他无法再逃亡,却仍可以用手腕上的佛珠与他们同归于尽。
可最后一刻,彻底力竭的青年放弃了杀他们,他缓缓闭上眼眸,脸上是沉静的释然。
一念修罗,一念佛陀。
他已杀了太多人,即便是为了自保,越来越深的痛苦也让他的灵魂越发疲惫。
他真的已经很累、很累了。
便让他放过众生。
也放过自己吧。
却在这时,黑衣人的陌刀猛地一顿。
大风吹起,他的整个身形都被裹挟于蠕动的黑影之中。
不知何时又从何地暴长而出的深青色藤蔓死死缠绕住了陌刀锋利的刀柄,这杀人的兵刃甚至连藤蔓的皮都砍不破。
黑衣人瞳孔骤缩,无数藤蔓缠绕住他全身的命脉。他惊恐地发现,天空猛然阴沉了下来,而四周的空气,安静得如同墓地。
口中发出“嗬嗬”的抽气声,黑衣人竭力扭过头去。
在他颤动的眼眸中,身后的同伴,皆无声无息地躺于血泊里。
更诡异的是,那鲜红的血中,抽条生长出了许多同样颜色的虞美人,娇妍艳丽的花儿于大风中摇曳,正如它的另一个名字——“舞草”。
轻轻的金铃声传来,那是女子脚腕上金链饰物的脆响。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这脚步声显得分外刺耳骇人。
黑衣人猛地扭回头,就见阴沉的长街尽头,立着一个血色的曼妙身影!
“……妖。”黑衣人口中喃喃。
“妖怪!”
“救命!救……”他终于回神,惊恐万分地大叫起来,可未等他呼出第二声求救,他的咽喉就已被藤蔓扎破了。
黑衣人死去后,长街上唯一的活口,就只剩那被唤作“幽王”的青年。
几息后,青年模糊的视野里,踏入了一双黑色的绣鞋。
身着暗红胡服的少女在青年面前蹲下,她伸手,粗暴地掐住他染血的脸颊,迫使他抬起头来,尖锐的指甲刺破他的肌肤,割开道道血色月牙。
他缓缓抬眸,就望进了一对昳丽无双的眼瞳中,那艳色的珠子犹如花海凝成的血玉,当中涌动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愤怒、怨怼……还有快意。
最终都化为厌弃的俯视。
她盯着他,眼底涌动着庞大而冷郁的沉怒,如蕴含风暴的海。
她似乎恨极了他。
“记住,是虞素救了你,予你新生。”
少女盯着他道。
“作为报答,你要把你的一切给我。”
“包括性命。”
“从此,我便是你的主人。而你,只配当我脚边的奴隶。”
在少女充满讽意的冷笑声中,致幻的花香涌进青年的口鼻,令他昏沉地闭上双眼,意识迷失于带毒花海。
然而,即使狼狈至此,被虞素背起的青年仍不掩满身清正气度。
无人发觉,这青年根本不是他们要找的李幽。
而是他的孪生哥哥,李皎。
——大唐第一捉妖师、九州正道之首,李皎。
长安是九州灵脉汇集之处,人与妖皆乐栖居,大小妖怪有万众之多。
然而,他们都不敢现身。
因为李皎在这里。
长安万妖,凭李皎一人镇压足矣。
当他清醒,便会毫不留情地夺取所有妖的性命。
他腰间的那把银纹刀“月白”,无时不刻都渴求着饮饱妖的鲜血,欲送它们去见十殿阎罗。
变异的深绿色藤蔓从阴影中爬出,将死掉的黑衣刺客都吞噬殆尽,也吸收掉地上的血污。
确认不留痕迹后,虞素才背着李皎,闪身到街角昏暗的小巷中。
雪落得愈发大了,暮色降下,长安各处点起灯笼,昭示宵禁的到来。
光影晃动中,那光照不到的阴影愈黑,让妖物得以藏匿踪迹。
热气从虞素口中呼出,瞬间便在雪夜中凝成白雾,她的帷帽上、背后的青年身上,都渐渐积了薄薄的雪。
虞素不能立刻回丽春院。
在街中瞬杀几十人需要动用庞大的妖气,虞素年纪太浅,尚不足以被称为“大妖”,但她天赋极佳,早已精通妖术,可以完成大妖才能办到之事。
如大妖一般的力量现世,便会触动长安各处捉妖人布下的探查妖气的术法,他们必将如闻到血腥味的鬣狗涌来,围猎大妖。
妖,不容于世。
人人得而诛之。
一旦在捉妖人遍地的长安暴露真身……
便必死无疑!
平康坊四处,马蹄声响起,捉妖人循着妖气逼近。
虞素必须立刻辗转各里,将他们误导到别处,才能不伤及丽春院。
也保住自己的性命。
在太阳升起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