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侧的拓跋详擅吃骨髓。
他将肉剃下后,并不急于先吃,而是先食其精髓。
乍一听此话,不以为意,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去碰一旁的拓跋勰。
拓跋勰被他蹭了一手油,不动声色的拿帕子擦拭,一面问他:“如何?”
拓跋详将那棒骨细细敲开,用银勺取其精华。眼也不抬,“我没听错吧,大兄那话是什么意思?”
拓跋勰对拓跋宏的心思素来心中有数,然此时并不能验证,也不好多说。只道:“客套话罢,你又多想。”
拓跋详狡黠的笑了,双眼一眯,像一只机灵的小狐。他微微靠近拓跋勰,“其实并非多想吧,阿兄难道不想?”
拓跋勰确实想了,拓跋宏亦曾有过暗示,但这事儿棘手,牵涉的人又太多,怎可乱传。瞥了他一眼,“没事多想想做人做事,少想点没用的。”又递了根捧炙给他。
拓跋详一脸不正经,瞧着他阿兄拓跋勰正襟危坐的模样,他才不信他的话。
他许是早知些眉目,只不肯告诉他,还当他小孩子。
拓跋详如今在负责营建洛阳的工作,详情具有穆泰李冲几位老法师拿注意,他其实清闲的很。
他同拓跋禧一样喜好游艺,平素交友亦甚广,对京中传闻颇熟,自也知道有关太子的流言。
他之前未放在心上,此时一听大兄做如是说,倒细思量一番。
他自知旧贵们对削爵罢兵权之事甚为不满,其实这事于他这般近支宗室并无影响,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反而是偌大的好处都落到了他们手中。
此时大兄却说起了将来辅佐后代,如未有能可取而代之的话。
他有隐约的灵感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难道是旧贵欲挟太子作乱?
他对此虽只猜疑,但对大兄的企图已甚为了解,他定是想向诸弟传达思想:他们兄弟才是一条心。
他乐于大兄有此想,这样他就能坐拥更多好处,不仅限于一根捧炙而已。
他对拓跋勰一笑,“谢过阿兄。”
这一片因多为皇宗贵戚所居,于是崇门丰室,洞户连房,飞馆生风,重楼起雾。互相夸竞,竟也好不热闹。(注1)
彭城公主见阿姊乐安公主驻足于此,也趋前一览,竟真看到了一处有趣的,“阿姊你瞧,那头不是冯府么?”
乐安这才抬起眼来,可不是么?
此处北眺芒山,冯府从前的刺史府便在北芒脚下。
彭城公主知阿姊骤失其夫,定然失落,原是想叫阿姊开怀些,没想到阿姊倒更怅然了。
便又想了一招,或可宽慰,“我听说高阳王阿兄那里诸多美乐人,谱就不少新曲,今日这位乐人名唤朝云,便是广陵王阿兄特意向高阳王阿兄讨来的。阿姊若有空可多与我一起去其府上游乐。”
乐安这时才转过身来,揭穿她:“恐怕还不只是美乐人怡人吧,美男子呢?”
彭城这方一乐,用刀扇浅浅的掩住檀口。
她已依制抛却了传统的鲜卑夹领小袖,此时开领广袖。梳了坠马髻,倒插金梳于髻上,更添风姿雅韵,仿若仙子坠尘。(注2)
见乐安会意,便用小扇轻拍她,“阿姊怎好打趣我?”
乐安也非打趣,只在心里为小妹叹息,年正芳华的彭城早已嫁人十余年。少时便喜爱美男子的彭城被嫁给了宋王刘昶的世子,亦为公主子的刘承绪。
刘昶原为刘宋皇子,北逃投魏,被许以上卿,皇室与其联姻。刘承绪便是这段良缘佳配的产物。
虽出身高贵,然刘承绪却有一致命缺陷。少有尫疾,身体孱弱,几欲不能出门。(注3)
可想而知,彭城之苦。
乐安便道:“才不是打趣呢,来给阿姊好好说说。”
彭城见她果真有兴致,便捉住阿姊纤手,往近处亭台中详说。
初时兴致勃勃,但听得前处传来的比箭声,忽的又顿住。
彭城的脸被风和煦的吹拂,她抬手轻抚垂髫,突然想到另一个惠风和畅的日子里,她遇到的一个人。
听说是南来投魏的世家子弟,才识过人,颇有些手段,至尊十分敬重。
初为刘昶长史,出使南伐。第一场仗虽输了,不过转而又启程襄助至尊亲征,总算功过相抵。
彭城平日素不问家翁的政事,此番倒有了两分兴致。可惜那三两大娘说完便不说了,追随着班师回銮的车驾又跟过去看了。
彭城只好叫冯夙继续走罢。
她同冯夙幼年为伴,即便长大后各自婚娶,也没有全然舍去少时之谊。此刻他为她驾车,也没有不悦。
等临近宫禁时,她的牛车与人家的马儿相撞,一下子停下来。
冯夙虽然甘为她驾车,可到底养尊处优,制不住牛儿也是常事。
她正打算出去嘱他无需同别人争吵,甫一露面便急急退了回来。
对方身穿盔甲,阳光折射其中,灼了她的眼。
她听到对方的声音如醇厚温和的酒,言明是自己的过失。
她用刀扇轻轻撩开一侧的帘幕,这才又看到了那方才骑于高马上的将军。
只觉他如同烈日一般光辉浓烈,时而低头沉思,又仿若停云霭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