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衣服湿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宁泽殊放轻语气,宽慰说:“没、没事……只是件衣服而已。”
今夜喝得酒太多了,宁泽殊说话的速度都变得慢吞不少,缱绻着深浓所以。
然年轻的婢女却还是不肯起身,“不行,国公爷这样回去,奴肯定逃不了责罚。”
“那你说要怎么才好?”宁泽殊依着她的话。
婢女咬唇,胆战心惊道:“内院有备下的衣裳,请国公爷随我去更衣。”
宁泽殊愣了愣,这时身旁保持沉默的知州突然开腔,“既如此,姜国公便去吧,省的让美人垂泪。”
眼看他都这么说了,宁泽殊只得依言点头。
待他被婢女扶着进入内院,知州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若有深意,摇头道:“真是,连美人想要勾搭的心思都看不出,姜国公可真是,醉得厉害了……”
感叹完,望过眼头顶的月亮,决定不再驻留,由仆从搀扶着,很快离去了。
席散尽了,桌上酒壶倾倒,淋漓几滴清液,在月华下微微闪光。
一阵夜风袭来,内院只听嗡嗡虫鸣,轻声门响,跟着一声混着酒意的低叹。
宁泽殊意识不清地歪躺在榻上,原本刚进来的时候是好好坐着的,结果那婢女说完去拿要换的衣服后就不见人了。
等着等着,身子就歪了,眼皮更是坠了铁球般沉得厉害,他阖眼浅浅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房门突然开了,月华渗入,一道黑影同时入内,踩在地上的脚步慢而缓,转过的脚尖直逼榻上的人。
而被酒劲冲昏了脑袋的宁泽殊毫无反应,依旧陷在梦乡中。
黑影很快来到宁泽殊眼前,将他的睡颜笼罩住,似张开的大网牢牢锁住人。
宁泽殊这才像是感受到什么,眉头皱了皱,挣扎着睁开了眼瞳。
屋里连灯都没点,昏暗异常,幸而榻边有窗,月色穿过窗户纸朦胧照亮一方之地。
宁泽殊动了动唇瓣,眼神迷离,呢喃着,“明若寒……”
皎洁月色照亮黑影的脸,确确实实是明若寒没错。
他眼神睥睨落下,似看到什么秽物般,紧皱眉头,双唇分开一线,语气森冷,“我问你,记录盐运使贪税的账册在哪儿?”
宁泽殊眉头收得更紧,好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跟着慢声重复道:“……账册在哪儿?”
声线慢而绵懒,接着竟傻呵呵地笑起来,“你……在说什么呀?”
这幅样子大大触怒了明若寒,他眼梢转厉,话音刺寒,声量骤高,“别装糊涂,账册到底在哪儿!”
宁泽殊双肩瑟缩,不安地垂下坠着水光的双眸,咬唇摇头道:“我、我不知道……”
“你—”
一声弱弱的泣音打断了明若寒即将脱口的愤怒,宁泽殊歪靠着榻边,由肩往下都在发抖,一边抖一边哭道:“我不知道,别凶我,我真的不知道……”
似是觉得委屈,哭声竟越发凶了,他抹着脸上的泪,慢慢坐直身,双手揉眼,泪水一个劲儿地顺着脸颊滑下,流过乌痣,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被训得只会哭。
明若寒眉心紧紧拧着,如何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此前得到的消息是姜国公喜酒,且醉酒后不论问什么都会相告,次日便不记得事。
于是明若寒以此为突破口,特地设了今日之局,他清楚百官念着宁泽殊的身份都会上来敬酒,后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更是在新上的酒壶中加了神仙醉。
只要从他口中问出账册一事,那江南盐运使贪腐一案就能彻底完结,再让他吐出这些年侵吞的税款,国库就能再次充盈,受灾的百姓,边疆的将士也就都有救了。
但宁泽殊的反应实在过于奇怪,就算不会相告,但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放声大哭才对。
是哪里出了问题。
思索间,明若寒低眉,没什么情绪地一扫仍在哭泣的人,心知从宁泽殊口中问不出东西了,便要离开重做打算。
然他身形刚一动,就被人抓住了衣袖。
“你别讨厌我,我真的不知道。”
哀求般的哭音随着紧握的手指小心地响在屋子里。
宁泽殊一再攥紧指尖,将那一点布料抓实在掌心中,虽则意识不清,但对明若寒要离开的这一事实理解深刻,他把这视作为厌恶。
谁都可以,明若寒不行,他不能讨厌自己。
若是平常,宁泽殊绝不会如此,但深入四肢的酒意在刺激,加深了心底的某个情绪。
从前就不受人待见的宁泽殊,唯一的慰藉是书中的明若寒,他跟自己一样被排斥在外。
宁泽殊一度觉得他们二人若是在平常时相遇,肯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理解彼此,认同对方。
只可惜,明若寒眼中望着的,是姜国公宁泽殊。
“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明若寒吐出的字字如刀,手腕略微一挣,瞬间脱离了身后之人的拉扯,大步离去。
宁泽殊蜷缩指尖,抱住双膝,难以抑制地痛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