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方隐荧冷笑:“王爷这新身份适应得可真快,想必很久之前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吧?只可怜我这个妹妹,被你一直蒙在鼓里,还傻傻地以为你真去求了陛下给你们赐婚。呵,殿下这叫什么?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被当面嘲讽了一顿,陆秦弓也不恼,仍旧面无表情,“说完了?”
“民女还没说完呢!”方隐荧声音更冷了,还欲开口,却被清焰扯住了衣袖,不许她再说下去了。
方隐荧睨了眼清焰,冷笑道:“怎么,说他几句你就心疼了?”
“姐姐先进去吧,我会同他说清楚的。”清焰道,嗓音里混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分外娇憨。
方隐荧深看她一眼,叹了口气,瞪一眼陆秦弓,转身走开了。
清焰仍坐在那儿,垂着眼帘,就是不去看那人。
“阿清……”
陆秦弓祈求似地唤了她一声,嗓音里蒙上了一层苦涩。
清焰幽幽一抬眸,对上了一双饱含深情与愧疚的眼眸,那里隐隐地还藏着一丝恐惧。
她细细地打量起眼前这个男人,他墨发高束,头顶七珠金冠,脚踩暗纹皂靴,身上是一件红底玄色广袖蟒袍,领口与衣缘镶绣着金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一条兽首金缘金带銙,佩双流苏单龙戏珠和田玉佩。这一身庄重的礼服衬得他一如往昔的俊美,也使他看上去更加尊贵威严。
清焰这才发现,这样的他,才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涅槃重生。若不是额角那个醒目的肿包,她真的会以为,他已经无所不能了。
她该为他高兴的,道贺的话在喉咙里转了几圈,又落回肚子里。
实在无法惺惺作态,故作大方得体。
她承认了,对于他是大历朝的靖亲王一事,她并不欢喜。她就是那么自私地想要独占他。
见清焰一言不发,陆秦弓三两步走到她跟前,单膝跪地,一双大手握住她的柔荑,微微仰头直视她,带着股不确定,又唤了一次她的名字。
清焰伸手轻抚他鬓边新添的伤口,秀眉微微拧起,“怎么弄的,竟肿成这样!”
陆秦弓见她开口关心,内心一阵狂喜,唇角不由自主往上翘,他不以为意:“小伤而已,过两日便好了。”
清焰的视线在他身上这件玄色礼服上游走,最后又落回他的头上,叹了口气,道:“是陛下的手笔吧。”
陆秦弓低下头,眼神闪躲,“父皇不小心打翻了一座笔架……”
只怕不是不小心,更不是打翻的,但清焰没有拆穿他。她站起来,想去屋里给他拿跌打药酒,哪知身子只稍微挪了挪,便被陆秦弓一把按了回去,他语气很是急切,似乎是想证明些什么。
“阿清,我并未诓你,昨日父皇真的应允了我,要给我踢婚,只是……”
他英俊的脸上闪过一抹挫败与不甘,“他话里有话,我当时太高兴了,并没有细想。”
清焰微微错愕,唇角扬起一抹讥诮:“陛下的确金口玉言,答应给你赐婚,只是这赐婚的对象是谁,便由不得你我了,对吗?”
陆秦弓垂下头,一向挺直的肯脊微微曲着。他曾信誓旦旦说要娶她,一朝失信,倍觉无颜。
“我现在该叫你什么?陆远望?还是谢秦弓?或者,靖王殿下?”清焰说着,滚烫的泪砸下来,濡湿了放在她膝上的手背。
谢秦弓?是啊,他真正的名字,是谢秦弓。
面对清焰的质问,谢秦弓抬起眼睫,漆黑的双眸里全是挫败。
他自以为运筹帷幄,对亲生父亲的心思了如指掌,可他通共才与他推心置腹过几次呢?
一次也无。
他们的相处方式犹如一盘围棋,黑子与白子,每落下一子,都是一场或大或小的博弈。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价值,才让对方有耐心继续与之周旋。
皇帝的确看重他的能力,却也忌惮他的能力。他需要的是能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的剑,替他守卫疆土,对他唯命是从。可谁能保证这把磊落忠勇的百兵之君有朝一日会不会化作狡狯莫测的百兵之贼,乘其不备,暗箭伤人。
故而,皇帝模棱两可的应允,出其不意的旨意,不过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对儿子的试探罢了。
帝王之家,从来就没有纯粹的父子之情,甚至他们父子相认的那一日,温情脉脉中都隐藏着一片暗流汹涌。
谢秦弓别无选择。当钦差念出“兹将相府七女许文稚许配皇长子谢秦弓为王妃”时,他造反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可冲冠一怒为红颜,需要付出的代价太惨烈了,若对面的是谢祈之流,谢秦弓是手到拈来,可面对执掌天下近三十年的帝王,他却没有十足的把握。
谢秦弓最终还是神色恭敬地接了这圣旨,只是伏地谢恩时,没人发现他捧着诏书的双手已紧握成拳,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他才让颤抖的手恢复平静。
不过一道圣旨而已,况且这亲最后结不结得成,还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