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天晴,空气中仍萦绕着刺骨的寒意。
陆秦弓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
抬眸向前,不远处是一座半掩在树丛后的宫殿,朱墙斑驳,碧瓦飞甍。一阵风掠过,吹落枝头堆积的簇簇白雪,平添萧瑟。
一切都似曾相识。
明明方才他还死猪一样摊在榻上等着黑白无常来收他的魂,不曾想双眼一闭一睁,眼前的景像便从酷暑变成了寒冬,他的身体也由逼仄的屋内移到了宽敞的室外。
陆秦弓正自疑惑,忽听身后有人说话:“将军,那边好像有动静。”
是卫聪的声音。陆秦弓猛地回头,旋即一愣。
不只卫聪,还有……他自己!
一身紫色直缀朝服,外罩玄色大氅,满脸络腮胡,面容沉肃,目光疏淡,不正是去岁庆功宴那日的陆秦弓?
而“那边”,是似乎是撩云殿。
他们目不斜视朝自己走来,眼看着就要迎面撞上,陆秦弓急急往后退了一步,却见这两人竟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陆秦弓目瞪口呆,低头看眼脚下,发现自己的脚是悬空的,整具身体离地三尸飘着。
他灵魂出窍了?或者是,又死了一次?
陆秦弓此刻无暇顾及其他,他清楚的记得,此时清焰就在四五丈开外的撩云殿,正与谢嘉作困兽之斗。
他必须要救她!
而这个“他”似乎不打算过去。
陆秦弓眼睁睁看着“自己”朝撩云殿的方向撇了眼,冷淡地开口:“不必理会。”
说罢抬脚阔步离去。
陆秦弓蓦地反应过来,他的魂魄回到了前世。那时的他听多了见多了宫中诸多的阴私,又知王孙公子入宫时若看见貌美的宫娥,将其带到偏僻的宫殿行欢,也不是一次两次。所以他猜,这次多半是哪个王爷或者郡王。
从前他不是没管过这等闲事,直到有一次太后召见,出宫的路上他被一宫蛾拦住,字里行间都是在怨怪他坏了自己攀龙附凤的好事,要他作出补偿。至于怎么补偿,两人心知肚明。
陆秦弓那时不过十五六岁,吓得他丢了袋银子过去便落荒而逃。
从此,他便再也不在这皇城内多管闲事了。
可这次不是别人,是他心爱的姑娘啊,如果他不施以援手,她今日将会香消玉殒,死于非命。
陆秦弓心急如焚,飘过去试图阻止二人离去。他朝另一个自己捶胸顿足,大吼大叫,却无济于事,那天杀的毫无所察,仍旧大步流星离开了。
耳边又是一声尖利的呼救,霎时间,陆秦弓眼底蹿起一片猩红,恨不能立即将谢嘉那厮千刀万剐,再啖其肉饮其血。
带着雷霆之怒,陆秦弓如离弦之箭一般飘到撩云殿外,他一刻不停往里冲,身体却在触碰到那扇三交六椀菱花漆红大门时被弹飞出去。
陆秦弓眼前一暗,再睁开时,发现自己正在一座红檀木所建的宫殿外,殿前两个一人长的祥云纹方形大理石石盆中,两株腊梅争辉斗艳。檐下挂一红底描金的牌匾,上面刻着三个大字——春和殿。
陆秦弓暗道一声不好,急忙往门口飘去。清焰还在撩云殿,哪怕他现在只是一抹魂魄,也万不能丢下她不管。
身体正要穿透眼前这扇紧闭的大门,门却忽然开了,一个身披晚烟紫金丝飞凤大氅的年轻女子在几个宫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陆秦弓定睛一看,竟是许文君。
就在这时,偏殿的门被人从里头推开了,陆秦弓只瞥了一眼,浑身血液便从头到脚凝结了。他嘴里大喊着清焰的名字,发疯似的往里头飘去。然而离她越近,他就越胆怯,最后,他在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低头看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少女。
她双臂抱膝绻在角落里,仍是那身水华珠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袄与同色管撒花纯面百褶裙,只是发髻乱了,丝丝缕缕散落下来,遮住了由锁骨蜿蜒至颈间的伤痕。
陆秦弓在她面前缓缓蹲下,颤抖的手抚上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双唇翕动,艰难地唤了声她的名字。
“阿清……”
清焰抬眸,漆黑的瞳仁里除了他意料之中的痛苦,还有滔天的恨意与愤怒。
陆秦弓的心仿佛被硬生生撕裂成两瓣,他红着眼沉痛地道:“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你……”
清焰仍旧不说话,只是将头抬高一些,双眸警惕的向门口的方向瞪去。
“你是何人?”清焰道,声线绷直。
陆秦弓蓦地回头,却见许文君正站在门口处,居高临下地打量清焰,见她开口,便走上前道:“太子妃许文君。”
清焰似乎并不意外,她复又垂下眼帘,声音无悲无喜,“作为太子正妻,太子妃想怎么处置民女?”
许文君上下打量清焰一圈,眼里皆是赞叹:“赵姑娘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难怪殿下会为你如痴如狂,甚至放下身段来求我。”
她答非所问,清焰抬眸瞥了她一眼,没理会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