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大娘既认出了卫聪,那自然也能认出陆秦弓,况且他长相俊美气宇轩昂,简直让人过目难忘。此时听卫聪自报家门,赖大娘暗暗讶异,心道清焰真是攀上高枝了,瞧那年轻人的神色,看似镇定,可一张俊脸绷得跟弹棉花的弹弓似的,可见内心是多么地焦灼。
可急归急,礼不可废,赖大娘上前两步欲要行礼,却被陆秦弓抬手扶起。
“老人家,里面说话。”
陆秦弓率先进了屋里,大伙连忙跟上。赖大娘在陆秦弓的示意下坐定,这才细细回忆一遍七日前所发生的事。
“那日有人敲我家门,我当时还觉得奇怪,这大雨天的,不好好在屋里待着,跑到外面做甚?开门后才发现,那是一个自称何丰的年轻人,他说他是忍冬的夫婿的四哥,这趟是受何年所托,来接赵小娘子去银溪庄给忍冬安胎的。”
当时赖大娘没想太多,只道他敲错门了,隔壁才是清焰的住处,但此刻里头没人。那名自称何丰的男子便又回了车上。
“后来我见雨下大了,请他屋里坐,他说不用,说身上湿透了,别脏了我屋子,让给口热茶便行了。”
赖大娘说完,偷偷拿眼去瞧陆秦弓,却见他一双冷沉如深潭的眼眸正钉在自个身上,仿佛只要她嘴里吐出一句讹言,他便会抽出佩在腰间的长剑将她这副老骨头劈成碎渣。她忍不住打了寒颤,飞快地垂下眼睑。
很快,陆秦弓低沉的嗓音响起,听着还算和善:“您可有看清那男子的长相?”
赖大娘忙不迭点头:“看了看了!二十三四岁,模样挺俊,就是有些怪,高鼻深目的,倒像塞外那边的人多些,个子也挺高,听口音也有几分像上京人。他还送了我几把菌子,说是家里人去山里挖的,鲜美得很。”
赖大娘说到这,面上露出一丝窘态。
众人不禁失望,自大历与北凉停战后,多有外邦人入关做买卖,这种带有异域样貌的男子,上京城不说成千上万,百来个总有的,想要将其揪出,既费时又费力。
忍冬哭着上前道:“侯爷,且不说近半月庄里一直忙着,四哥压根未出过门,就算要接人,也合该公公来才是。四哥并未娶妻,孤男寡女,怎么说也于理不合。若不是我婆母惦念着姑娘爱吃菌子,早早上山采了些让我送来,只怕到现在我们都还蒙在鼓里。这一环扣一环的,侯爷,那人定是摸清了姑娘平日里的习惯,才能做到这般滴水不漏。可怜我家姑娘一介弱质……”
忍冬说着,豆大的泪珠自红肿的眼眶泊泊而下,一声哭号就要从喉间逸出,又被她咬唇咽了下去。
王氏忙宽慰道:“莫要哭了,这不是还有侯爷吗?你家姑娘定能逢凶化吉的。”
忍冬点点头,泪眼依旧罩着层化不开的愁雾:“我总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是啊,背后那人先是等芸姑不在昭园之时才去敲赖大娘家门,又是自报家门又是送菌子,因为她们几个,除了清焰,便只有忍冬与芸姑认识何家人,而这几人皆不在场。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先入为主,占据主导地位,如果不是忍冬回来,他们还要更久才会发现清焰根本未去银溪庄,而是被掳走了。
再看这封跟清焰的笔迹模一样的书信,可以想见,那人定是将清焰的过往与习性查了个一清二楚。陆秦弓已经能断定清焰的失踪绝非一时兴起,而是蓄谋已久。
“会不会是哪一路盗匪绑了赵姑娘?”江大业道。
卫聪摇头:“你傻啊,若是盗匪,绑了肉票,总得通知家里人交赎金吧?可都这么多天了,也没见有消息递来。”
江大业:“大娘不是说了吗?那人疑似外邦人士,万一他们是瞧着赵姑娘生得与众不同,掳回去卖予权贵富商什么的……”
他越说越小声,忍冬几个听完倒抽一口凉气,登时六神无主。芸姑一头雾水,她拉着忍冬的手,眼里透着急切。忍冬只是摇头,眼泪又断线似的往下掉。
卫聪见状,白了江大业一眼,提高了声线:“胡说八道!哪个绑匪掳人之前又是送菌子又是仿写书信的?他要有这能耐,还会做这种杀人越货的勾当?”
众人一听,觉得也有道理,清焰生得极美,难免会有男子对她生出觊觎之心。可不是山上的匪头子,又会是谁呢?
江大业一拍脑门,“莫不是张牧那厮?他前几日不是被那顾娘子告上了衙门,被打得哭爹喊娘的,京兆尹还勒令他十日内归还顾娘子借他的八百两银子。我看哪,八成是他拿不出来,又看赵姑娘弱质纤纤,便生了歹念,雇了个人将她掳走,一旦生米煮成熟饭,赵姑娘便是掏空了家底也得帮他还债了。”
他越说越觉得事情便是他所想的那般,那张牧一看便是上过几年学堂的,仿写几个字对他来说不轻而易举?
“老子现在就去揍趴那孬种!”江大业撸起袖子,露出肌肉紧实的双臂,顾不上微跛的腿脚,大步流星往外走。
“你给回来!”王氏大喝一声,“别在这听风就是雨,且听听侯爷怎么说。”
江大业讪讪的,又折返回来,望着一直沉默不语的陆秦弓,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唉呀!瞧我这记性!”一直在一旁颦眉不言的赖大娘忽然拍掌道:“侯爷,那人是个左撇子,左手还断了根尾指!”
陆秦弓猛地抬头:“大娘,您可记真切了?”
“万万错不了。”赖大娘甚是笃定:“他接茶水时用的是左手,拉缰绳亦是。”
赖大娘不过一市井小民,八卦心重,见眼前的年轻人长相有异,又少了根指头,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哪知那人竟开口解释,说是儿时割麦不慎伤了手,因农忙疏忽了,到底是没留住。
王氏疑道:“一个左撇子割断了自个左手的小指,难道那镰刀还会拐弯不成?”
陆秦弓早已从赖大娘的话中抽丝剥茧,找到了慕后主使,他冷笑:“会拐弯的可不止镰刀。”
还有人心。
他命慕春拿来笔墨纸砚,笔墨挥洒之间,一张年轻男子的肖像呈现在大家面前。
陆秦弓将画像递给赖大娘,道:“您看看,这是不是那日冒充何丰的男子。”
赖大娘接过,细细端详,点头如捣蒜: “错不了,便是这人。”
那便好办了。
陆秦弓收起画像,漆黑的双眸闪过一抹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