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赶到时,淮江两岸已人山人海。
今日天气极好,万里无云,连江面都平静无波,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江岸两边早站满了人,锦川街那边,一排挂着红绸的篷帐排列开,一眼望不到头。那是专门给宫中的贵人们还有各位官员及其官眷遮阳的,犹其是中间那几顶帐子,犹为奢华气派,就连身着朱色鹤纹锦衣的带刀侍卫看起来都比别处的威严,目光如炬,游刃有余的模样仿佛能以一敌百。
虽说是与民同乐,但又有哪个平民百姓真敢往帐子下的贵人跟前凑呢?于是,以淮江中心一个一进院落大小的湖心岛为界,南北两边泾渭分明,锦川街对岸的野地里人头攒动,男女老少携家带口,黑压压一片,铺满前来凑热闹的民众。
清焰到底还是来晚了,她跟在张牧身后,挨挨挤挤的落在后头。那儿的地势虽比沙滩高上丝许,却距离太远,连江中泊着的龙舟看上去都小小一条,更别提扒丁们了,此刻他们在清焰眼中不过一粒苍蝇大小。
张牧看出了清焰的失望,说了句他有法子,便对随从耳语几句。那随从会意,转身拼了老爷命往前挤去,不多时去而复返,只道已准备妥当。说罢便在前面开路,张牧带着清焰则跟在后头。
临走时他拿过清焰手中的伞道:“我帮你把伞打高点,免得一会伞尖儿戳到人。”
挺贴心的,清焰莞尔一笑。她走在中间,被张牧与他的随从一前一后护着挤到了最前边。
清焰看见岸边一排的矮篱笆墙,里头还摆放着竹椅,皆满满当当地坐着人,个个衣冠齐楚,姿态从容,与篱笆后那一大群挤得大汗淋漓的看客大相径庭,不禁哑然失笑。
张牧复又将伞递给清焰,丢了锭银子过去,一个身着灰色深衣的中年男子接过后,点头哈腰地从里头将篱笆门打开,请他们二人入座。
清焰坐定后,这才看清了江面上的情形。
近二十条龙舟在斜对面的码头一字排开,船首皆插了一面旗,每面旗子的颜色都不同。玄甲军的是黑色锦旗,城防营则是青色,金吾卫是黄色,飞翎卫则是紫色……
终点设在对岸,正对着太后娘娘的篷帐。扒丁们在临时搭建的码头上围成一个又一个圈互相击拳打气。虽是统一着装,但清焰一眼就看见了陆秦弓。
他皮肤又晒成了小麦色,穿着件喜庆的朱色无袖褂子,露出肌肉紧实的双臂,臂上盘着一两条凸起的青筋,而宽阔的肩膀下是劲窄的腰,腰间绑着一条玄色绦带,同色长裤,裤管微卷,鞋子也湿了,墨发更是随意地在头顶扎成一团,几缕碎发散落下来,粘着汗,湿答答贴在他饱满的额头上。
这副野性难驯的模样,与上京城风度翩翩的斯文贵公子们大相径庭。清焰却仿佛看见了骑在骏马上大杀四方的镇北将军,那种俊美与力量感在此时此刻喷薄而出。
他站在人群中微微低着头,双唇一开一合,正对部下说着什么,深眉弓下是一片阴影。从容不迫,完全没有理会周遭女郎向他投去的成百上千道炽热的目光。明明场上有那么多威武雄壮的扒丁,其中更是不乏英姿勃发的年轻人,可偏他就是最打眼的那个。
清焰胸腔里仿佛跳进一头小鹿,好一通乱跑乱蹿。
“那位便是镇北侯吧?果然是气度不凡。”张牧坐在离清焰一步之遥的竹椅上,循着她目光的方向望去,笑着称赞。
清焰笑了笑,不着痕迹地调转头,没有说话。
不知是天气的缘故,还是人越来越多,清焰觉得有点儿闷热,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带团扇。她拿帕子轻轻拭着额角的汗,忽然,一把绘着几丛墨竹的折扇递了过来。
无须太多言语,清焰朝张牧展颜一笑,道了声多谢。她眺望着远处的湖心岛,慢悠悠地摇着扇子,细腻挺翘的鼻尖渗出了汗,使这张明艳的娇颜平添几抹俏皮。张牧一直看着她,有些儿舍不得移开眼。
他故去的母亲与裴家勉强算得上沾亲带故,这十几年间他们常常会登门拜访,低声下气地维持这份嗟来的亲谊。而他每每上门,裴远星对他都爱搭不理,最多微微点个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了。张牧也不恼,仕农工商,谁让他们二人地位悬殊呢?
前阵子,他在酒楼偶遇裴远星,没想到对方竟破天荒的拉着他喝酒,还打听他订亲了没,说要将他的表姨妹介绍给他相看。
张牧一问,得知那表姨妹不是谁,正是寄居在户部尚书方家那个名声在外的赵清焰,虽然心中不喜,但碍于方裴两家的权势,他还是笑着应承下来。不过见上一见,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曾想那日在平昌伯爵府,他只是远远地瞧了一眼水榭中的少女,整个人便像被抽了魂般。
裴远星是同张牧说过,他这个表姨妹生得极美,但张牧没想到她竟能美成这个样子,让他不禁想起卓文君的那句——皑如山上雪,皎若云月间。
名声差些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样的绝色美人,哪怕将大历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出三个来吧?况且娶了她,不止裴府,连方府都能成为他身后的顶级人脉。值了!
望着周遭投射在他身上无数的艳慕的眼光,张牧再也掩饰不住脸上的沾沾自喜,完全没注意一个穿着桃红色缠枝牡丹纹襦裙的女郎正气势汹汹地朝着他来了。
“好你个张牧!说什么端午这日不得空,原来是得了新欢便忘了旧爱!”那女郎走到张牧二人跟前站定,一双妩媚动人的凤眸斜斜地瞥着他,樱唇扬起一抹讥诮,声音不大,却将正暗自陶醉的张牧吓得从竹椅上弹跳起来。
“丽……丽娘?好、好巧啊!”张牧笑得心虚,磕磕巴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