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清焰道。
“三郎现已是一品军侯,他将来的夫人便是宗妇,是有诰命加身的,这样的福气,等闲女子怕是消受不起。”她说完,犀利的目光停顿在清焰如玉的脸上。
清焰心跳漏了一拍,仿佛被旅人丢失的水囊,一点一点沉到幽深的湖底。她听见自己尚还算平静的声音,“少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沈沉璧深看她一眼,道:“我不知道三郎给你许了什么诺言,但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公爹决计不会允许一介医女入主镇北侯府,更不允许未来的公侯夫人四处抛头露面。当然,如果你愿意以贵妾的身份入府,便再等等,等三郎娶了正妻诞下嫡子后,再由主母作主,选个黄道吉日迎你过门。”
清焰静静听她说完,竟越听越觉好笑。她才刚想要认真思考她与陆秦弓该何去何从呢,这位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就迫不及待找上门来了。说到底,还是她的身份配不上陆秦弓。
她早该想到的。
平民百姓娶妻尚要三从四德,更何况陆府这样的世家大族。纵然她能侥幸与陆秦弓缔结连理,之后呢?再顶住种种非议以镇北侯夫人的身份在明川医馆做学徒吗?
清焰想起陆秦弓对她的种种许诺,一时不知是该笑他太天真,还是该笑她自欺欺人。
瞬息之间,她心里头乱得很,她告诫自己,先将这个想要“棒打鸳鸯”的贵夫人送走了再说吧!
清焰:“少夫人来我这里,他知道吗?”
沈沉璧闻言,露出了她进门以来的第一个笑容。纵使面带微笑,她依然带着那股子居高临下,“他现在还不知道。赵姑娘,我并无意插手你与三郎之间的事,我之所以坐在这里,是我公爹的意思。”
清焰懂了,反正今日英国公府必定是要有个人坐在她这个院子里,不是沈沉璧,便会是陆郁亭。可不管来者何人,有区别吗?今早陆秦弓不过是带她略逛了逛武真坊的宅邸,他们便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实在不必如此紧张。
“今天陛下赏赐了许多东西,三郎亲自挑了好些给公爹还有婆母送去,别看他平日里总一副对我们爱搭不理的样子,他不过嘴硬心软,三郎,还是那个重情重义重孝道的陆三郎。”沈沉璧又开始滔滔不绝。
清焰笑道:“少夫人是想告诉我,无论我与侯爷多么情深意笃,在整个陆府眼里,终究不过一外人?”
沈沉璧摆出一副惋惜的神色,道:“你父母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想想他们当年,不顾所有人的反对结合到了一起,却没讨得一个美满的结局,人死魂灭这么多年,还时不时被人拿出来当作谈资。赵姑娘,你是聪明人,应该不会想步你母亲的后尘吧?”
清焰冷笑:“我父亲母亲之所以这么多年还不被世人所忘怀,还不是因为这世间多的是像沈少夫人这般古道热肠之人。”
冷嘲热讽谁不会?清焰虽不爱如此行事,但谁叫沈沉璧要拿刀子去戳她已经成疤的旧伤口。想要让她难堪,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又何必再揭人伤疤,使自己面目可憎呢?
沈沉璧没想到清焰比她更直接,俏脸掠过一丝尴尬,却很快恢复自然。她朝随侍在身后的侍女惊雀道:“将公国爷的心意呈上来罢。”
惊雀将一个松花石雕山水人物方木匣摆到二人中间,沈沉璧将其揭开,推到清焰面前道:“这里面有城郊一处年收入一千两的庄子的地契,还有一间朱雀街并两间通义坊的铺面的房契,是国公爷给你的倚傍,有了它们,这辈子虽说不能大富大贵,但也是衣食无忧的。”
好大的手笔!别的清焰不清楚,但朱雀街的铺面向来是一旦被人握在手中就绝计舍不得放开的那种香饽饽。若能在那给喑姑开一间糕点铺……
清焰有一瞬间的心动。
沈沉璧笑吟吟地看着清焰,见清焰既没有她预想中的被伤了自尊心的暴跳如雷,更没有穷人乍富的欣喜若狂。她只是低着头,目光飘渺而遥远。
沈沉璧看着对面的慕春还有小秧,以及不知何时出现的喑姑,露出一个四平八稳的得体的笑容,“赵姑娘好好想想吧!别忘了,你身后还有一大家子指着你带她们过上安稳的日子呢!”
安稳的日子……
清焰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这是英国公府对她的敲打,目地就是要她乖乖听话,否则,他们可不敢保证不会对她身边亲近的人下手。
“少夫人真是抬举民女了,民女薄草之资,又如何能左右他人命运与决定呢?”清焰面露嘲讽。
“没试过,你又怎么知道?”沈沉璧道:“这件事的主动权一直都在你手上,不是吗?三郎看似强势,实则是个心软听劝的。赵姑娘好不容易挣脱牢笼做只翱翔云间的雨燕,这自由的日子还没过几天,眼看着下半辈子又要被关在那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你甘心?”
清焰:“少夫人过的不也是这样的日子吗?”
沈沉璧一怔,眼底闪过一丝落寞:“我们不一样,你有得选,而我没得选。况且,连喝口茶都要自己泡的生活,我过不惯。”
她倒是实诚,清焰失笑。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赵姑娘,好自为之。”沈沉璧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等等!”清焰将人喊停,拿起石桌上的木匣子递过去,“无功不受禄。”
沈沉璧不接,她笑得意味深长,“赵姑娘这是嫌少了?”
“当然。”清焰笑笑。
沈沉璧怔了怔,继而嗤笑道:“公爹还道你有傲骨,原来他老人家也有看错人的时候。”
清焰不怒反笑:“在你们眼里,陆秦弓就只值这么点?”
沈沉璧不笑了,她深深看着清焰,附到她耳边道:“不是的,是你就值这么点。”
见清焰有些错愕,她得意一笑。
当她从陆郁亭口中得知今儿一早陆秦弓带着清焰去了修葺一新的园子时,不甘与嫉妒又涌上心头,一如那日的桃花宴。
陆秦弓的心思,那日在场的人都瞧得一清二楚。大伙儿私下也议论过,说将来无论哪家的姑娘入主镇北将军府,都得喝这赵家娘子端的妾室茶。说到底,不过是个妾罢了。可谁知,陆秦弓对这医女如此爱重,他要娶她为妻。
以他现在的名声地位,别说求娶公侯家的姑娘,尚公主都不在话下,可他偏偏钟情于那出身低微,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医女。
凭什么?
凭什么她能轻而易举的得到她费尽心思也得不到的东西?
从踏入这个院子的那一刻,沈沉璧就一再告诫自己,她是云阳侯嫡女,将来的英国公夫人,她必须得拿出一位贵妇人应有的从容淡定的款儿。
可当她看着这个巴掌大的院子被打理得欣欣向荣,井井有条,再看看眼前这张容光焕发的娇颜,那双眼睛滴溜溜的像墨玉,温和又倔强,亮晶晶的,闪着对生活的期寄,沈沉璧竟愈发觉得自惭形秽。
剌猬在受到威胁时,会伸出尖尖的刺,而那些刻薄的语言,便是沈沉璧的刺。
眼前的貌美妇人已逐渐失去理智,清焰自觉多说无益,再谈下去,她与沈沉璧可能就要扯头花了,她虽有几分胜算,奈何人家带了护卫啊,还个个壮得跟熊似的。
算了,惹不起。
只听清焰道: “慕春,送客吧!”
慕春与小秧早就气不过想赶客了,一听清焰开口,忙不迭冲到门口将大门开到底,屈膝行礼异口同声:“少夫人慢走。”
沈沉璧撇了清焰一眼,冷笑,目不斜视地在惊雀的搀扶下跨过了门槛,临走还丢下一句:“赵姑娘,做人要有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