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台阶顶上,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依着山势而建的若干房、屋、殿、堂,黑色的屋顶层层叠叠蜿蜒向上,远远看去好似一条巨蟒盘踞在山间。天魄门兴旺时依附追随者众多,这些房舍就是他们的日常修行练功乃至相互切磋的处所。不过眼下天魄门人丁凋零,目之所及的许多屋子都闲置着,只有靠下的议事堂和门主寝居还基本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江邵谦伴着许淑平和文远骥最后到了山门。山门外,三位堂主站成一排,一见到文远骥和许淑平便立刻行礼,被他二人扶了起来。其中之一便是江珺翊,他虽然是江邵谦的亲子,又是文远骥的首徒,但从不敢以身份自傲,是以站在最末,行礼如仪。
众人一起进门,拾级而上,三位堂主走在后面。紫瑛原本想和珺翊说两句玩笑话,却被他一脸严肃地摇头拒绝。无奈,她又来找紫璇和贺新韵:“师兄一见到二师叔就噤若寒蝉一本正经的,这么老气横秋,二十岁的人看上去像四十岁!”
却不想她的这句牢骚被走在前面的江邵谦听到,江邵谦回过头来,绷着一张天底下最严肃的脸叫她过去。紫瑛哪敢耽搁,战战兢兢地来到他面前,被交代了一大堆任务,比如先带紫璇和贺新韵去吃饭,再有给许淑平三人安排起居之处等等。
许淑平随文远骥、江邵谦去了议事堂,紫瑛则带着紫璇和贺新韵往门主寝居“赤霞山庄”而来。天魄门人口不多,江邵谦一家就也住在山庄里,平日里文远骥父女俩的吃穿用度基本上都由江邵谦的夫人庞氏照料。
紫瑛先带她们去的地方乃是江家所住的别院穿云馆。庞氏早早就等在门口,一见到她们便立刻迎了出来。
紫璇依稀记得庞氏极为温柔可亲,小时候自己病着,有时娘亲不在,她便会过来帮忙照看自己、喂自己吃药。她如果闹脾气,她还会讲故事来逗她。再有,这里有逢端午给年纪小的孩子们做荷包的习俗,她每年都会给紫璇姐妹俩做好几个,有各种花卉形状的,也有小兔子小马模样的。即使是搬到秋山居以后,每年端午前文远骥送来的礼物里,也往往会掺上庞氏特地做给她的荷包。
贺新韵先问了好,庞氏和她说了几句话,又牵起紫璇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最后才说了一句:“山上冷,你怎么不多穿点。”
紫璇鼻子瞬间有些发酸:“我现在身体比以前好多了,并不觉得冷。”
庞氏点点头:“那就好。”可目光还是停在她身上。紫瑛看在眼里,也露出欣慰的笑:“二婶,璇儿走了好些年了,一直也不得机会回来,你是不是也很想她?”
“怎么能不想呢。那时候,你们俩就这么一丁点,这才过了几年,都成大人了。”
庞氏兀自感慨着,紫璇却很不习惯这种温情的场面,极其不自在。幸好紫瑛牵住庞氏的另一只臂膀,同她撒娇:“璇儿这次回来要待很久呢,保准让你解了相思之苦。”又扭了两下,“二婶,我饿死了,璇儿她们早上也没怎么吃东西呢。”
庞氏会意,带着小斜了她一眼:“好好好,咱们先吃饭!饭早就做好了,在灶上热着呢。”之后便拉着紫瑛,带她们往正堂去。
说话的功夫,菜便上齐了。庞氏招呼她们动筷子:“听说淮杨一带的吃食都做的十分精致,咱们这地方偏僻,又在山上,你们可别嫌粗糙,将就吃一点。”
贺新韵忙道:“我家原在晋中,吃的都是北方风味,去了南边一开始也吃不惯,后来才慢慢发觉出滋味来。可知,不同地方都有自己的饮食风格和习惯,各有特色,没有谁比谁好的说法。”
她话说的漂亮,庞氏更加喜欢,又搛了好几种不同的菜色在她的碗里。贺新韵尝了几口,和紫瑛纷纷夸赞其庞氏的厨艺来。
耳边欢声笑语不断,紫璇却望着面前的汤盆发呆。仍旧是模糊的记忆,好像有一回寒症发作,她连着烧了好几天,不管吃什么都会一股脑儿吐出来,药也因此灌不下去。一筹莫展之际,庞氏做了自己家乡的一种吃食,叫做汤面鱼儿,酸香可口,又暖又开胃,这才解了急。
庞氏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事,亲自给她盛上一碗面鱼儿,柔声道:“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还爱吃这个东西。”
紫璇接过来,手心暖暖的,这才说了自坐下以后的第一句话:“生病的时候,偶尔会想吃这个,只是没有人会做。”
“回来了就好,以后我做给你吃。”庞氏说着便在她身边坐下,又给她碗里也添上许多菜,末了又补上一句:“不生病的时候也可以吃。”
紫瑛听见了,也凑趣道:“二婶告诉我怎么做,我学会了也能做给璇儿吃。”
“做法不难,就是将和好的面搓成小拇指盖大小的团子,下熟了,浇上鸡汤里,加些醋和烧熟的蓖麻油……”
紫瑛和贺新韵都认真听着庞氏说话。紫璇看了一会儿手中的面鱼儿,最后端起来尝了一口,味道和小时候一模一样,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