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的书。”她回道。
“好看?”
丫头笑了笑,点头又摇头,说道:“好看,可我觉得……这书里的东西离我太远了。”
看着她苍白的面色,二月红心中生出些隐痛。
红府的二夫人该是多少人嫉妒的对象,或许就是因为被嫉恨的多了,她的身子从小就不好,过年这段日子总会病倒几次。
前些年因着还算年轻,痊愈得快些,近两年好得越发慢了。病去如抽丝,她这病丝却要抽上半年光景,酷热炎夏过去,秋日的寒风一吹,便又要咳上一阵,到入冬时分她便只能躺在床上。
如此循环往复,挨过数年。
每每提起自己的病,丈夫总会安慰她,等她身体好了,他就带她出去赏花,或是看场电影,她还从未接触这种新奇玩意儿。
她当然想陪着他一起出门赏花,也想看看这个叫电影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样子。
可是,自己身体如何,心中就像挂了块明镜似的,甚至有时候,她能隐隐猜到自己还剩下多少日子。
病中人数不得日子,娘自小就是这么教她的,不管病了多久也只算作一日,想起来没有那么痛苦。
她可以不数日子,他却不能。所以心底的难过酸楚,大多不是来源于病痛,而是一想到在她走后他该有多难熬,又或是他身边会出现另一人陪他到老……想到这些胸口就闷得不行。
她宁愿病一辈子,就在这床上躺一辈子,也不想离开。
想着想着睡意也没了,她翻过身背朝着他,手扶在胸口处,一滴冰凉浸湿了枕面。
身后男人睁开眼,耳边听着隐忍的细小呜咽,亦是一夜无眠。
……
好不容易熬过数九寒冬,院子里的杜鹃花抽芽了,府上二夫人的病却更为严重了,整夜的睡不好,白日里也没精神。
自从把夫人娶进门,二爷一直都在寻访名医良药,可直到现在也找不到能够治好她的药,名医更是不见踪影。
丫头看着眼前这碗黑漆漆的药,苦笑一声仰头喝下。
她这辈子同这东西解不开了,从小到大多少名贵药材被她吞进肚子,结果全是无用功。
还不如给那些更需要它们来救命的人呢,她想着。
碗被撤走,丈夫出门在外,孩子被叮嘱交给奶娘照顾,府上谁都不敢来烦扰她这个病人。
屋子里又只剩下自己一人了。
手边堆着一摞苏先生凌先生的书,此刻也没什么心情去看。就这样枯坐了一会儿,听不到外头任何声音。她又觉着一丝无聊,随手翻开一本传记,慢慢地、一字一句读出声来。
读了不过十局,喉咙便开始发痒,她歪倒躺下,用棉被捂住口鼻,闷闷地呛出几声。呛得太用力反而带起了胸腔一阵疼痛,她只能按着胸口,尽量平复呼吸。
书是读不成了,她盯着床幔发起呆来,时间缓缓流逝,后来竟有了点睡意。
迷糊间,人群的吆喝声,嗦面的滋滋声,还有自己丈夫那年轻又富有朝气的谈笑声,都离她那么近,好像一伸手就能触到。
“……丫头!丫头!快醒醒!”
意识回笼,呼唤她的声音满是焦急与担忧。她吃力地睁开眼睛,感觉胸口、额头都烫得厉害,手脚却如坠冰窟般僵冷。
眼看妻子烧得痛苦难忍,二月红不免后悔今日的出行,心里翻涌着愧疚与心疼。
他咬咬牙,将丫头层层包裹在棉被中,一把抱起她往外疾步冲去。
“丫头!别睡!再坚持一会儿,我带你去求药……佛爷家有药,他一定可以救你!”
红府离张家不算远,平日里走走只需半刻钟,他已经用尽全力冲去,算算是该省下大半时间的,可脚下这条路偏让二月红觉得太长太远。
大片浓墨似的的乌云从北部天边急涌过来,拌着一道道闪电。转眼间雨声连成一片轰鸣,天像裂开了无数道口子,暴雨汇成瀑布,朝大地倾泻下来。
二月红浑身淋了个透湿,丫头被他护在怀里,还是沾湿了衣领。
“佛爷!佛爷——求您赐药——”他狠命地拍打着这扇大门,一遍一遍高声呼喊着,喊得嗓子沙哑。
湘城谁人不知九门二爷唱的戏一票难求,要给旁人听了都得为这嗓子心疼,也只有本人全然不在乎。
此刻在他心中,若要用自己这嗓子换夫人康健,他绝不会犹豫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