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口两边都是房间,他们走到最左边的尽头,那里有扇绘着红白黑三色花纹图案的木门,上面的漆有些已经剥落了。
小喇嘛敲了敲门,用藏语说了几句,里面的响起一个听上去很苍老的声音,也用藏语回了个简短的音节。
小喇嘛替张海渔把门打开,神色恭敬的退了下去。
这个房间从外面看起来不大,其实里面别有洞天。房间四周是贮藏经卷的柜子,中间摆着一张矮小的案几,案几上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蜡烛,是这个房间唯一的光源。
对面的榻上坐着一位身披黄色袈裟的老者,便是那小喇嘛说的上师。
“你来了,坐吧。”
上师面目慈和的看着她走近,示意她坐在另一侧榻上。
她尊敬地行了个佛礼,坐下来,问道:“上师,我的朋友……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要让他雕石头?”
上师并未立刻回答,示意她看案几上的蜡烛,复又合拢双手。
此时的蜡烛已经快烧完了,蜡油盛满了灯盏,火苗颤颤巍巍,仿佛下一秒便会化为一缕轻烟。
“世人生来便有妄念嗔痴,无念,无想,皆为有念,有想而来。他既非佛,却无念无想。”
“离世间太远的人,便要学会‘念’‘想’,让这世间爱着他的人感知到他。”
“感知到他?可……他只是失忆了,”她犹豫道,“而且我们不是一直都能看得到他么?”
上师摇着头,说道:“他是为一个不能主动感知他的人而来。”
“是谁?”
“他的母亲。”
……
张海渔在房间里待了很久,直至日暮时分才出来,回到前面的庭院时张起灵还在那蹲着,她找了个石凳坐下。
“你和他不一样,你想的太深,路不好走。”
离开之前,上师对她说了这句话。
可是,有些事情不能不想。这条命不是她一个人的,还有另一个灵魂附在上面。她背着这个灵魂一步一步走着,或许就像上师说的,终有一天她会步入泥沼。
但她不会后悔。
暮色四合,张起灵终于放下了锤子。他把工具包在一块布里,清理完碎石块就往庭院后面走去。
眼睁睁看着他经过面前又走远,连个眼神也不分给她。张海渔心下一涩,抓了一把雪捏紧,带点赌气意味的向他扔去,雪块砸到他脚下四散成渣。
后面又想着算了,她跟一个失忆的人计较什么?最起码他失忆前还记得给她留下信息。
石头越来越小,却仍未出现形状。
天还没亮,张起灵就来到院子,拿出工具正要动作时,嘴里突然被塞了一块吃的。
“饭还是要吃的。”她说着。
自从她来到这里之后,每天都会过来,也不做什么,就待在一旁。有时候他忘了吃饭,她也会抢过工具硬逼着他进食。
张起灵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要见一个名字叫白玛的人。
寺里的人说,那个人他的母亲。母亲,这个词于他而言是一个陌生的、从未接触过的概念。
小喇嘛在早课之后就过来了,见他停下来休息,就问他:“你既然来这里,找这个叫做白玛的女人,那么你内心应该是有想的,为何你到现在什么都雕不出来呢?”
张起灵坐在自己凿下的碎石堆中块比较大的石头上,没有回答。
小喇嘛早就习惯他这样的反应,自顾自说道:“你是从什么地方,产生要到这里来的念头。你就是在什么地方,开始想的啊。怎么能说你是块石头呢?上师们的想法,真的想不明白。”
张起灵看了看他,不置可否。
他吃了一口糌粑,把东西放到一边小心的包好,继续开始敲打石块。
一个蓝袍的藏人来到了小喇嘛的身后。这个人是庙里请的工匠,他拍了拍小喇嘛的肩膀,让他不要打扰张起灵。
“他是漫无目的的走到这里,然后忽然说出了那个名字,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一个名字。”工匠说道。
说罢又看了眼在张起灵旁边坐着的女人,问道:“那位是?”
“哦,来找他的,他们是相识,”小喇嘛道,“您怎么又到庙里来了?这里哪里又坏了吗,还是山上又有石头掉下来了?”
工匠轻声说道:“上师让我来,休整那间屋子后面的梁柱和炉子。”
“哪间屋子?”
工匠看了看张起灵,小喇嘛就明白了,他有些疑惑,“上师终于承认他在想了吗?”
他看着张起灵雕刻出来的,毫无规则的奇怪形状,这个形状和一年前刚刚开始的时候,毫无任何的区别。
工匠指了指地上,正午的阳光下,小喇嘛看到了张起灵雕刻的那块奇怪的石头的影子,影子竟然是一个人的形状,就如张起灵刚才坐在石头上的坐姿。
他一定是每天午休的时候,看着自己的影子,然后按照影子开始的第一凿。
小喇嘛笑了,他发自内心的替张起灵开心。
张海渔在蓝袍藏人刚踏进院子里时就注意到了,他和小喇嘛说着话间不时往这边看,她心底忽的有了一丝预感。
转头去看那块石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奇怪。她垂下眼,目光落到下面的影子上。
那天晚上,张起灵被带进了一个小房间,他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
小喇嘛把食物放在旁边,摇着头走开了。离开之前他回头望去,看到的是那人跪得笔直的背影。
已经整整三天了,恍惚间小喇嘛好像看见了另一人,那个人如今正在那间小房间里,陪在母亲身旁,陪着她走过生命最后一程。
他叹了口气,这两个人着实奇怪,他看不懂。
佛像下,张海渔睁开眼,心跳没来由的变快一拍,几乎是同时,她向着院子跑去。
大雪中,她看见了一个人,一个蜷缩着的人。
房间里面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但她隐约能感觉到,有个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就在刚才,永远地离开了他。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过去的,也忘了那时的自己在想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蹲下来将他抱在怀里,手指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