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城花凊,也不知骆苕想折腾什么。
凌文袤起身打量书房,四壁如洗,除了书册也不知要添置些什么,许久没花心思在这上面了。
他甩了甩头,先空置着也成。
这几日凌晖忙于招贤纳谏,擢抜堪用之才。
想起贤才,每回伏旼这个名字都从凌文袤脑中划过,他仅仅见过伏旼两次,一次是宫宴上伏旼抚琴,一次是放伏旼出廷尉狱。
与伏旼同处相同空间时,总会按捺不住去探究这个人,想探究学识才能究竟几何,更想让伏旼为己所用。
还未探得才情如何,就想让人为己所用,还觉得此人一定堪用。
这种想法有些悖逆。
凌文袤倒想拿自己的八字与伏旼的去合一合,看看是否二人气场十分匹配。
白言霈和骆苕的先生,半生徘徊在朝堂之外郁郁寡欢。
若说他想入仕,当年有两人可举荐他,他却未入;若说他不想入仕,关心的都是天下兴亡的政事。
一介寒门庶族,骨气硬脸皮薄,最讲究体面,捱到如今岁数,寻常说辞大抵劝不动他入仕,倒可以推他一把,将他置于炭火之上炙烤,看他如何自救。
究竟有几分能耐,试一试也无妨。
倘若连自己性命都救不了,那是他气数已尽,可以从容弃之。
凌文袤踏出书房,坐向院中石墩,静享天地辽阔。
院中炬火燎旺,火光镀满他面前的石案,案面阴刻着一方棋盘,纵横交错的漆线断裂萎缩,没了往日的生机。
这方怡情怡兴的崭新棋盘一看便知,当初造它的人不常用。
他探手抚向案角,指腹按压在刻下的“静”字上,再望向对角的“思”字,久久出神。
以军功立威的世道,他却寸功未立。
太平日子他被困在京中静思其过,逃都别想逃。
在湧州前线亲统败去的那一仗,如一颗哑药含在咽喉,他迟迟不想下咽,他舅父配给他两位亲信副将,为了保他撤退,让他折了一员。
可又能如何。
不论奸细是谁,败就是败,必须得咽下去,这本就是统帅的责任。
他扫向明月,轻嘲似的笑了一声。
行走在京都城,无威无望,何尝不是火上炙烤。
再偏头看向石案左侧的瑶琴,琴身灰暗,琴弦也朽了,只余下两根攀附在琴身,这琴,也是前人丢弃之物。
拨一拨琴弦,浊音绕耳,听得他直皱眉。
是该丢弃的物件,修也不必修了。
起身掸净衣袍,大步迈到一旁的兵器架上捣鼓兵器。
院侧的兵器架长长的有两列,刀枪锤棍,剑戟矛弓,长的短的,单刃双刃,种类多到数不清,只要平日里过集市铁匠铺有眼缘相中的,凌文袤都带回来。
凌文袤再想想从前湧州的日子,只是操戈练兵,研习兵法,脑袋还是太轻松。
如今凌晖要用他,那他就要化作他父亲凌晖手中的一把刀,替凌氏的将来扫清障碍。
赤眉近到身后,他仿佛未觉,双腕极速翻飞,饶有兴致地耍着双刀,忽然提声问:“赤眉,你用什么兵器?”
赤眉放眼望向兵器架,目光停在一处说:“链锤。”
凌文袤收势,转身笑笑:“你倒是别具炉锤,从今往后可别疏待了你的兵器,跟着我,日后会用的上。”
赤眉双目低垂未答话。
凌文袤双臂一扬,掌中双刀朝赤眉呼啸而去,赤眉眼疾手快,双手稳稳抓住刀柄。
凌文袤再笑,似有些犯难:“一青那小子,十八般武艺倒是开了窍,只可惜为人的脑袋没开窍,在这京都城,也只有你敢这样只教他一半。他如今才几岁?你又有几岁?总不能一辈子把他栓在你身上。”
赤眉垂手紧眉,道:“为人开窍与否,不在教与不教。”
凌文袤打呵呵:“你说这话是在嫌他心智不全天生愚笨,嫌他蠢。”
赤眉茫然否认:“我……没有。”
他想过,但内心否认一青心智不全。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带着一青一路过来,对一青没有寄托任何富贵的希望,只需让他活。
从没想过一青离了他以后的日子。
“一青只是钝了点,往后跟你分开行事便了好。”凌文袤转身离开,不咸不淡丢下一句,“是你把他看的太紧了。”
赤眉一怔,愕然问:“郎主去哪?”
“洗澡去。”
赤眉望着背影深深叹出长气,抬头对着弯月舒心地笑了笑。
原来一青只是钝,不是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