涪郡,咏竹居已经暴露,若凌晖的人去追查,她想,明智如白言霈,断不会任人追踪。而当初送白幼黎前往咏竹居的那纵人马,是她的心腹,是他亲手为她选拔、教导,定是一同随他而去了。
最终与白幼黎汇合之后,他们极有可能,前往南峪,他曾踏足过的异国。
此生白言霈的志向是,完善前人还未完善的南北通济渠,使两地百姓互通有无便以足矣。而这样的志向,在山河碎裂,战火纷飞的现世,如镜花水月不堪碰触。
那必将先兴国安邦。
床榻内的骆苕发觉自己有些冷,手脚冰凉。她再次拥紧寝被蜷缩而卧。
十一岁亲自选定他为驸马都尉,其实十三岁便可成婚,但他好像一直在默默地等她,等她不再长个,等她博学多闻,等她缅怀胞弟,等她及笄……
终究是她误了他,负了他。
长夜沉冗,骆苕的心脏开始抽痛,时不时地像被针扎刺。
她想要忘了他,但根本做不到,只能将他隐藏在暗夜,在没有人的时候反复惦念。
她想忘了他,忘了他。
蛊惑自己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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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面长廊,阿石坐在廊板上,双臂搭在膝盖面朝河道,眼皮有一瞬没一瞬地抬一下,他不是困,只是脑袋空乏。
听见身后响动,扭头一看,只见平平朝他过来。阿石起身拍拍屁股,不等平平开口,问道:“你怎么还不歇息?”
平平转到阿石身前,上下打量一番,阿石看似与平常无二,可从他的手脚动作中可以察觉,他很不一样,有些消沉。
见平平没出声,阿石看她一眼:“别看了,做了错事,害长公主动气。”
平平把捂在怀里的糕点塞进阿石怀中:“今日刚做的石榴酥,吃不完,馊了可惜。”
府上能有什么事,能让他阿石错到下跪还在长廊消沉了半个多时辰,不过是些养禽逗猫劈竹的小事,长公主从来没有为这些小事为难过下人。
她想,待东刕人接亲过后,兴许会太平一些。这几日长公主吃不好,睡不好,好几次夜里醒来,还能听见卧房内长公主推窗、走动的声音,所以长公主定是为了宫中的事劳神太多,有些心气。
平平胆子虽小,一直摸不准长公主的脾性,可毕竟得伺候,总不能一直提心吊胆。
她安慰阿石,“往后你我仔细着点。”
阿石接来糕点囫囵嗯了声,倒说:“那你可得越发仔细了,天天伺候在跟前。”
“我呀,如何吩咐如何做,也不会出什么大岔子,再不济像你一样,错了跪下受罚就是。”平平想起今日锁凌统领在内屋,竟有点小小成就之感,全按长公主吩咐行事,凌统领一句旁的都未说,虽不晓得往后还会发生些什么,有什么后果。
阿石看着荷叶所包的石榴酥,没说话,脸色少有的凝重,平平掩嘴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昨夜骆苕一夜未归,平平和申怡熬夜等了一晚,现在实在困得紧。
平平眼角泛泪,直接用衣袖拭去:“我该去歇息了,你也早些歇息。”转身想走,听见阿石忽问,“你是因何缘故入的宫?”
平平身形一滞,回过身,想了想说:“去年我的父亲因响滩养马场,马匹得疫一案牵连入狱,所以我便被充入宫中为俾。不过……父亲很快就能释罪出狱了。”
响滩养马场是专门为皇家培育良马的地方,平平的父亲不管如何,也是有官职在身的。阿石原本不喜为官、为商之人,可如今不得不在这些人的羽翼之下寻求庇佑,还要与这些人虚伪共事。
他心下暗了暗,或许是自己心太狭窄,只容下了坏人,却没空处接纳好人。
平平倒不敢问阿石同样的问题,净身入宫非常人可受,瞧阿石平日里的模样,出身不像来自官宦之家,那身世过往更不好相问,一个字,苦。
“你父亲很快就能释罪出狱,”阿石捏捏糕点,露出笑脸,“真好。”
“父亲一介养马奴,幸有一手训马好技艺,才保下性命,再说那马疫本就与父亲无关。”平平虽欣慰,但也忿忿不平。
阿石脑速飞转,马疫若是人为,那谁都脱不了干系,官场可以为了利,官官相护,同样为了利,相互构陷,到最后拿平平父亲当替死鬼也未可知。
但愿是自己多想了。
“谢谢你给我送糕点。”阿石晃了晃手中的石榴酥,“等你父亲出狱,一定要告诉我一声,好让我也高兴高兴。”
平平使劲点头,笑得灿烂:“这自然是要的。”她也是近几日才得知父亲将要出狱的消息,心中又惊又喜,“那我先去歇息。”
阿石应“嗯”道别,愣愣地看着远去的平平。
平平提步小跑,她得赶紧去洗漱睡觉,虽然今日申怡接替她服侍长公主,但她想好好多睡一会儿,明日才有精神竭力侍奉。
关于父亲,她确实惊喜,但碍于公主府的气氛喜色不敢外宣。父亲释罪归家,自己虽入宫为俾,但会因祸得福,宫俾自然不同于寻常婢女,她已到待嫁的年纪,侍奉好主人,主人定会为她指一门好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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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怡执笔跽坐在案前,凝着笔尖,她已经许久未动。
笔尖裹着浓墨,盈盈欲坠,笔下的桑麻纸上空无一字。申怡再次撇笔沾墨,提笔顿顿,最后搁下毛笔。
她想修一封家书,寄给远在边郡的父亲,却不知该如何落笔。
罢了,在公主府无事便为安顺。
出宫入公主府,本心就是为长公主打理日常琐事,当初旁的也未多想,现下亦不可过多强求。
望向半爿推开的窗棂,窗棂所裱白绫已被雨水洇染,尘渍混在潮气里,留下深浅不一的滴滴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