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木从两位气哄哄的属下脸上扫过,勾额带的指尖不由动了动。
“东刕又强又有胆量,为何征战百年却还没扫平他们?”他平和相问,又缓缓吁气自道,“一定是东刕还不够强。”
听加木像在妄自菲薄,史吉与契勒二人心中更加愤懑,史吉看向契勒。
契勒双手握拳,抬眼,目露期许:“东刕是没有像大王子您这样的首领,如果是大王子带领我们,扫平他们指日可待。”
加木笑了笑:“契勒,你就这么点拍马屁的心得?”
被加木这样一呛,契勒哑在一旁默不作声。
加木敛笑,清晰地说:“我们东刕人有胆量有胸怀,可没有像雄鹰般的眼界,如此,想要得到,却得不到的东西就只会变成无边贪欲,久而久之,这种贪欲变成心魔,催促着你去不停掳掠。然而,这种掳掠只是自我蒙蔽的一种假象,使你肉身暂时满足,那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却依旧高高悬挂在天上,成为你永远不敢触及的梦魇。”
加木要东刕征服这片千年福地。
堂内安静如溪,契勒内心在努力解析加木的话。史吉眨眨眼又眨眨眼,再瞄一眼契勒,很想要打破沉闷。
“罢了,不难为你们了。”加木松神,“初次踏入大嵘京都,你们二人已经做得很好。”
契勒似乎被敲中窍门,懂了一些,不再那么愤懑,可那没有雄鹰般的眼界几字却实打实地扎在他心头。缓缓出声相问:“今晚酒宴之后,便是修整,等吉时一到,接安乐公主启程东刕。大王子,余下的三日,属下们还能做些什么?”
加木阖上双眸,平息一瞬,睁开眼,缓缓道:“无需做什么,静观其变。”
史吉疑惑:“会有什么变?”
“宁华长公主。”加木一字一字说出。
“她?”
史吉更加疑惑,“她跟那个傀儡皇帝还能有什么用?不过就是个摆设。”
加木想起祭火前与骆苕的那一眼对视,问史吉:“你觉的她,甘愿做个摆设?”
史吉只知加木话里有话,一时揣测不出里头的真正意思,悻悻地嘀咕一句:“是人都不愿意做摆设,何况身份尊贵的公主。”这是一句由心的真话,是人都不愿意做摆设。
契勒有些担忧,仔细着说:“宁华长公主终究是个女人,如果有什么能耐,五年前白明绪就不会被灭六族,把自己沦为凌晖的摆设。如今,还与那死缠烂打的凌文袤纠缠在一起,大王子,属下以为,这事,一定要再多窥察窥察,这个时候我们不能主动联络宁华长公主,要是落下什么把柄在凌晖手中,就算是结了盟,往后我们东刕人,想要畅通无阻地进入大嵘境内,必定会受阻。”
加木定下铁律,往后不可侵扰边界百姓,若想进入大嵘境内,必须按规递交通关文牒,如若就这样出了岔子,于东刕进入大嵘境内万分不利。
加木对于契勒的谨慎很欣慰,他曾用教导自己的先生,亲自教导过契勒和史吉,契勒和史吉如今的成效,显而易见,已经让他省去许多麻烦。
加木眉眼舒朗,将捏在手中的额带轻轻放在案上,视线也从契勒脸上轻轻滑过,唇角挂起淡淡的笑:“所说的静观其变,就是对她有所顾虑,不可轻举妄动。宁华长公主有能耐也好,没能耐也罢,我只在乎她想要做什么,想要我们为她做什么。”
水至清则无鱼,各方都想要得到大鱼,搅浑了水,里中有多少大鱼多少小鱼,无人知晓。宁华长公主是那条鱼还是捞鱼的得利者,亦无人知晓。
她想继续扶持骆炎为大嵘续命,还是想推翻凌晖另有打算,都有可能。
祭火前的那一眼对视,猜测的意思真也好假也罢,总之万变不离其宗,她得先有求于东刕,方可确定。
选择权在东刕手中。
史吉一如既往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想做什么?难道是要逃离苦海离开大嵘?几月前宣扬要和亲东刕,两地百姓传的沸沸扬扬,到头来还不是剃了发做了比丘尼,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凌家按住给剃的,那么一张国色天香的脸蛋,可惜了呀,再过上几年,也没什么好看的了,如果能嫁给大王子,就是她天大的福气……”
这般毫不遮拦地说着,史吉惊觉跑偏又犯了口忌,立马噤声,垂首看着加木又补上一句,“大王子,属下知错了。”
加木方才脸上淡淡的笑容已然不见,眸中腾起寒雾看史吉一眼,又将视线飘去窗外,一言不发。
这是他无声的训斥。
女人在他加木的信条中,可以利用但永远不可轻视。
宁华长公主宣扬去和亲,两地百姓传得沸沸扬扬,这沸沸扬扬的消息传得颇使人起疑。
最有可能是宁华长公主自己传扬出去的。
安静了片刻,契勒才恭敬开口说话,绕开适才的不愉快:“大王子,属下觉得,凌文袤这人诡计多端,今晚属下和兄弟们尽量再探探底细,说不定从他身上可以找出一些可以利用的破绽来。”
和凌文袤的首次交锋,原本不在加木的计划之内,结果自己中了计,险些被凌文袤摆上一道。
这个凌家郎,不易对付呢。
“史吉。”
加木声色平常。
史吉掌心扣胸,毕恭毕敬:“属下在。”
“今晚,你带上两位美人,把美人亲手往凌文袤身上送,再多灌些酒给他,就说是本王子欣赏他的落拓不羁。你可能将此事办妥?”
那个凌统领,不就喜欢做个酒色之徒吗?那索性让他做个够,往年大嵘送给东刕那么多的美人,今日东刕就单独送他凌统领,看旁人如何看待他。
史吉应得铿锵有力,这事再不办妥,真没法跟大王子交代了。
加木又仔细交代了一番相关事宜,便让二人退去歇息。
厅内安静下来。
加木从案上拿起额带,额带里侧,赫然翻涌出,绣着的两朵木槿花,他轻轻攥握,遥想过去。
终于,思绪停顿,再望一眼木槿花,将额带放回案上。
“安乐公主……”加木又碎碎地用气声念过一遍,“安乐……公主。”
安乐,安乐,喜乐安康。
加木默默地想着安乐这个封号,他觉得是个极好封号。
素未蒙面的骆薇,终究会成为他的妻,而他,应当许以安乐公主,此生喜乐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