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梳理,众人脑袋恍然一明,这倒霉被绑的灰衣士子怎与刚才尾九郎哭诉自己的那段经历那么地相似!
少顷之间,这番令人小小吃惊的事实让围在狱牢四面的眼珠子转了又转。他们都还没来得及仔细到尾九郎逐渐阴恻恻的神色,可听易三戈这头又比划了起来。
“嘶,他逃便逃了,我也懒得出手再追一个已经‘死’了的废人。但老天偏偏眷顾我易三戈,竟是让人主动地送上门来,重新落回了我的手中。”
“哎!这傻不愣登的书癫子,根本不清楚自己掉进了怎样的食人窟,只道可怜嗫嗫地求我饶他一命,道是当牛做马,出生入死,甘愿为三哥我做任何事情!”
话说越来越激动,易三戈一张大嘴尽情地挥洒着唾沫星子,那言诉实是入木三分,相当的精彩!
当然,被他一直映在眼中的尾九郎满脸亦是“精彩”。
“易三戈空长如此年岁,养过许多稀奇玩意,可就是还没养过活生生的‘人’。当下有个主动上门的妙人,我若是不好好戏耍一番,那岂不是辜负了老天送来的这番美意?”
恬不知愧地顶起了下巴,易三戈抬手摸了摸嘴角,他眼看向尾九郎,平日那张威武正气的大脸盘上少有的出现了几许玩味笑容。
如此明显指示,就差指名道姓了!
众人明了,那灰衣士子妥妥的就是尾九郎!
这二人,关连之深,居然还有这么“深刻”的一段记忆,是当事者尾九郎都被蒙在鼓里的真相!
此真相倘真为真,那尾九郎待在沣县三年,岂不真被易三戈耍得团团转?
在场之人不在乎这两人之间纠缠有多可怜可恨。
可易三戈将话说得这般暗昧,再看尾九郎嫩生的脸蛋,明知这两人不可能发生什么,他们也总会忍不住地浮想联翩一番。
易三戈倒是不知羞耻的坦坦荡荡,但他这话对士人清高的尾九郎来说,简直是莫大侮辱!
两鼻子冒烟,气得尾九郎愣是半响没缓下来。
“你久待沣县,何去梁南郡绑他作甚?”冯县令忖量问道。
一个是混迹市井的卑俗之辈。
一个是纵横上流的白衣秀士。
毫不相干的两种人生怎会并连到一起。就凭沣县诸人对易三戈的了解,一望而知,他绝不会是那种会无故发泄怨恨的小人。
难不成这二人之间……还藏着一层别样的恩怨情仇?
听了半宿的故事,此时众人脑海之猜测,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块去。
“我本不欲伤他,可谁让他倒霉正巧呢?”
摸了摸鼻子,易三戈轻耸着两肩说出了令在场众人大跌眼境的话语。
“易三戈能在沣县安身立命的确仰仗宋县丞贵手,这一点易三戈铭记于心从不敢忘记,我也曾望追随着宋县丞,但他与我终归不是一路人,道是不同不相为谋,既然沣县待不下去了,那我走到别处便是。”
“只是我人还未出谯川郡,便在陈县遇到了一个麻烦的挡脚石,宋沛郎!”
易三戈无奈地摇摇头,“事情一茬接一茬,还没甩掉他,又碰见了落入险境的冯长史家的千金公子。一群失狂的亡命之徒,我一人本就难以应付,偏他还要逞强跳出,不自量力地乱插一脚!”
“英雄救美,后面之事你们从尾九郎口中也知道了。只不过他不晓得的是,这背后还有我的存在。”
易三戈得意地指了指自己。
他挑逗似地看着全身颤抖的尾九郎,那双青灰色的大眼仁仿佛又逐渐迷醉了起来。
“那日除了宋沛郎,本官不曾闻之还有旁人在内。”冯石溪谨慎说道。
“自然,有清风霁月的宋公子在场,怎会有人记得莽夫一头呢?易三戈也不是什么所谓的‘正人英雄’,甫一出手顾及不了那么多,这赤拳无眼,一不当心便就落在了冯长史一家的眼睛上!”
易三戈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僵硬的手臂,大手成拳恐怖如斯,只需轻轻挥动一下便能将人砸晕过去。
冯石溪沉默着咬牙,矗立的双肩瞬间萎靡了几分。
“这一切起始本应与你们无关,但你们一个一个硬要插上一足自寻死路。宋沛郎不愿接受,你却贪心自私地替他揽下了这根夺命高枝,恶果自食,你有现今的下场,这三年之历是你该受的!”
易三戈无情的手指遥遥指中尾九郎的鼻尖!
他散漫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展示在了众人面前,可是在那眼梢的阴暗一角,却是灵敏地闪过了一道极为锐利的清醒。
“收起你这副惺惺作态!”孙县丞愤慨难平。
“若不是有你哪会有这么多麻烦事情,说!你背后对冯县令还使了什么诡计?”
恶巴巴的目光,孙县丞眼中的易三戈就是一切万恶之首。
“哈,孙县丞说笑了,什么诡计?易三戈不过是用上了一些小手段拿回了我该得的东西而已……”拍拍沉重的脑袋,易三戈又懒怠地眯起了双眼。
“你该得?你凭何!”那副无畏萧洒的姿态深深地刺痛了孙县丞的眼睛。
“凭我易三戈用了半条命救下冯长史的千金公子,如此珍贵,我岂能由宋沛郎顶了这份恩?我自然是要讨回来的。”
登门不要脸,易三戈言之凿凿地耍起了无赖,“刚巧我还缺一个容身之地,既然有了这个好机会,何不就留在陈县呢?多好,还是在谯川郡府,比沣县小小一个县丞强多了!”
小拇指轻蔑一伸,易三戈顿时给自己招了满身凶光。
但现在的他压根就不在乎自己在旁人眼里有多可恶,指尖轻轻一弹,又是一副无赖模样。
“你道是说留就留,冯长史的府门有这么容易进么?”封直轻飘飘地问下一句。
易三戈连忙摇头回道:“回使君,不好进不好进啊,冯长史家的高门又岂能是鄙夫能高攀上的呢!是冯夫人好善再设宴才给了小人可趁之机,是小人卑鄙地利用了她的爱子之心。”
“血浓于水啊!谁能撇清这生生不离的恶毒诅咒?无人可以!他们不能,我不能,使君你也不能,谁都不能!嘿嘿嘿……”
大嘴一咧,整个狱牢顷刻间便被恶毒的桀桀怪笑占领,谁都没有想到易三戈还有如此阴冷一面。
而这突如其来的癫狂让封直耳目一惊,完全忽略了易三戈胆大冒犯之举。
识秋捡起长鞭,快速朝人甩出一道鞭影。桀桀惨笑停止,失去了他仅有的尊严,众人看着痛得又哭又笑的易三戈,心下对其更是嫌恶不已,全当他这话是在放狗屁!
“易三戈自甘卑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是顺利地爬进了冯长史的府门……”
“但冯夫人似乎并不信易三戈一介莽夫,我只得‘苦苦相劝’好大一番,因为事实如此,她不得不信啊!”
用力地拍着胸脯,易三戈一贯重如千金的保证在此刻竟是那么可笑,那么一文不值!他脸颊上每一块狰狞跳动的肌肉,无不告诉众人他以卑鄙的手段强迫威胁了冯夫人。
在焰火高高的耀眼之下,自以心如明镜的沣县诸人,迫不得立即就将易三戈就地正法!
“冯夫人慷慨解囊给了我一笔丰厚酬报,如此盛情倒叫小人愧红了脸。易三戈虽是粗人一个,但也不是不知礼数之人,若是我就这么一走了之,不待良心煎熬,道上兄弟一人一口唾沫便能将易三戈淹死!”
不断地刺激众人耳弦,易三戈生怕不够挑起众目怒火,极尽所能地展示出他那无颜无耻的厚厚一面。
“你……本县真为宋县丞痛心啊!”孙县丞低声哀戚。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总得还了冯夫人此份慷概……”易三戈双手兜腰,一副强词夺理的厚颜模样。
“也幸得此时正巧,有两个倒霉的蠢蛋惹怒了冯夫人,易三戈旁的不会,动动拳脚收拾收拾人倒是熟练得很!”他握紧拳头,十指的咔咔脆响声一下填满了安静的狱牢。
无人在意他的挑衅举动,光听易三戈的“屁话”已让他们十分劳累困惑。
真相大已浮出水面,不用易三戈言明,他们也知道了那两个倒霉的蠢蛋是谁。
宋沛郎与杜九郎。
至于为何没有绑到宋沛郎身上,约莫着,是他还顾念着宋县丞旧情,所以此难便落到了杜九郎一人头上。
这才有了梁南郡文庙惨案一桩,杜九郎消失,世上从此只有尾九郎!
可怜,确实可怜!倒霉,也确实倒霉!
可是不管怎样,尾九郎如今是真实地活在他们眼前,而代替杜九郎死在南墙废墟下的那具惨烈尸体……
那又是被易三戈祸害的谁呢?无名无姓,一条人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