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九郎闷声不语,面色如常。面对这番毫不留情的讥讽显然已经习惯。两道浓重的须眉压下,眼勾勾地盯着身对面沉默的背刀男子。
“尾九郎只听三哥行事,问心无愧。是非公道,有心之人必然明了。”
“公道?”
“这两个字从你尾九郎口中说出也不嫌臊得慌,脸皮修得当真厚得很。我一介莽人,粗鄙不堪,无心亦无肝,公道为何?怕是一辈子都看不明了咯!”
不甘示弱的讽声再反驳,刺入耳中,尤为怪气。尾九郎脸色微变,眼勾压下闪过一道狠色。
眼见着态势逐渐僵硬,沉默下的易三戈挥手打断了前言:“行了,少废话那就闭上嘴,莫要争执内讧。疾生带着人留下,九郎同我跟上打探。”
“我不同意,三哥!你若执意要去,休想撇下我们独身一人。共进退,一个不能少。”
易三戈话音落地,旁边反对的声音便急不可耐地跳出来。疾生双手一挥,直接摆明了态度。
“冯石溪找来的那群帮手能顶个屁用,哪能值得三哥出手。照我看,就不该掺和这趟事。让闵良之自己解决,有他在下面守着。这些人,今日就算插了翅也难逃。”
疾生表面虽不反对易三戈的决定,然心下到底还是不愿沾染上这趟麻烦事。
“闵良之早知道县衙那群人的打算,挖好了坑等着他们跳进去。三哥你又何必再跟过去。那厮阴晴不定,保不准将你一块拉下。”
疾生郁闷叹气,一连串好说歹说的,希望改变易三戈的想法。
“你能明白其中利害,三哥会不知道吗?”尾九郎出声道:“如今都被绑在一条船上,想再独善其身已不可能。既然没法摘干净,多点少点又何妨?”
“闵良之守在花家村,让我们在此地候着,嘴上说得是里应外合,可翻面摆明是将我们剔除在外。你也知道闵良之不可信,若是听从待命,保不准横生意外,白白做人家的替死鬼。”
尾九郎字字沉重,清晰落在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疾生面色晦暗不明,未待他开口反驳,一旁的易三戈先行解释道:
“九郎的顾虑不可忽视。眼下我们虽与闵良之一伙,可谁也不知下一刻那厮会不会翻脸。不可不信,也不能全信听命。九郎与我偷藏跟上去,两人足矣。”
易三戈咬牙掷声,容不得他人再提反对之音。
“三哥!”
疾生怒起,不甘心留守在原地,又没法改变三哥的决定,转头将怒气撒向尾九郎。
“思虑周全,一箭双雕,想来也是废了你不少功夫。此去你若敢拖后腿,三哥有一丝损伤,必要你十倍换来!”
疾生毫不掩饰眼中杀机,当头厉声警告。尾九郎眼底狠色早已消去,面色恢复比之方才更加平静,丝毫不受影响。
易三戈轻咳几声,不轻不淡道:“闵良之的人还潜伏在李家庄,不能被他们察觉到异样。疾生,你带着剩下的人就留在此处,万不可招惹上他们。”
“三哥放心,疾生心里有数。”
虽有不满,但当下,疾生还是拎得清事态轻重缓急。
“不过,三哥此去千万小心……”疾生脸色忽而凝重,“县衙那群废物尚造不成威胁,但前头进去的两人三哥须得小心,此二人身手绝非弱类,更非善者。且身份不明,不知是敌是友。不管他们哪头来得人,对我们都是十分不利。”
一切都如闵良之所言。冯石溪假意示好,借此来拖延时间,暗地里却增派人手准备从另一面突袭。闵良之没有撒谎,可谁料等来竟有两拨人。
他们一行埋伏在李家庄外,极为隐秘,绝不会被人发现。但,却竟被那两名突然进村的陌生男子差点发现他们的行踪。
那一眼杀机,疾生绝不会忘记!
易三戈也知此事没那么简单,是以才决定暗中跟去,为探究竟。
“闵良之的人也好,县衙来人也罢。让他们狗咬狗,互相残杀。壁上观火,烧不着。”尾九郎未有惧意,自信道:
“凭着三哥与我的能力,还怕不能全身而退吗?”
疾生反眼便是一道冷哼:“九郎兄能力出众,人中龙凤,对付这些废物绰绰有余,我当然不担心。”疾生话里恭维一二,面上止不住的嘲讽。
“三哥,有事尽管吩咐给九郎兄,正好全了他一片心意!”
三人的一通密谋声放肆弥漫在四周。把握十足,没有丝毫顾忌之意。可他们万万没想到,今日来往李家庄的,竟还有剩余之人留在此处。
一字不漏,全盘落耳。
姜桐缩紧身子,暗呼倒霉!
此等情况,若能选择,她倒宁愿遇见的是黑瞎子。野畜暴虐,一根筋认死头,怎么也没这些人心眼子来得多,一旦沾手难以甩掉。
更别提,这伙不明匪盗其恶狠程度,不比野畜少半分,亦或更甚。
“可有把握?”姜桐张口无声比划道。
识冬摇头,缓慢破开面前障碍,一手从腰间抽出短刃,以防不备。
透开的缝隙上穿插着几道黑影,凝眼细看时,不难发现附近流动的人影。姜桐模模糊糊点了个大概。
此群匪盗来历不明,人数亦是不少。从方才那番交谈中可以得知,此行目的,意在官府。公然敢谋害朝廷命官,胆子不可谓不小。
能够设下埋伏,且瞒得滴水不漏。看来,此行孙县丞等……怕是凶多吉少。封直焦急赶来,原来便是为此事么?
姜桐暗自琢磨起来。此刻求证识冬已无意义,要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离开此地。
领头两人离开后,剩下之人果真听话,留在原地,一步不曾移开。对姜桐与识冬来讲,暂时安全。
可长久待着,始终不是一个万全之策。
方才他们的心思被孙县丞等吸引开,所以并未多加留心于四周。若是再留些时间,不难发现周围留下的痕迹。
姜桐凝眼再探,心头一沉。
这帮人,来去无影无踪,声息极为收敛。埋伏在李家庄外,竟然瞒过了封直耳目。如若不然,他二人早已返回,又岂会放心将她与识冬留在此处。
这也解释了识冬为何如此紧张,单靠她一人……只怕不敌。更别提,身边还多了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女子。
姜桐垂头,再一次深怨自己的无力。
“娘子不用过于担忧。这群山匪子,若真如他们所讲,李家庄内暗含埋伏,少主定会察觉。待少主返回,便可放心。”
识冬轻声安慰,但她心下却也是十分焦急。尚不明对方武力如何,但能悄无声息,避人耳目。单凭这一点,识冬也不得不防。
姜桐勉强应下。她又不瞎,现下什么情况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识冬目下忧色,外面凶恶欲起的山匪,一切断不可掉以轻心。
两方皆怀揣心事,如此焦灼之下,空气中似乎也蔓延着不寻常的气氛。疾生忧心愁思,脾性也多了几许暴躁。
一时难忍,手中的长刀直接砍了出去,胡乱发泄着。许是动静忽然过大,惊得马儿突然嘶叫起来。
“谁?”
疾生立即停下,耳中快速锁定这道声音。
受到惊吓的不止是这匹马。在场众人,此刻心中本就不安摇动。猛然被此声打破,双方皆是不敢轻举妄动。
疾生目色阴暗,阴沉到极点。怎么也没料到,此地竟还暗藏人手,他们也竟大意未曾发觉。若被人听去了方才那番话……
须臾间 ,数个念头冲上脑中,乱糟糟地挤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