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吴公子也是复杂地看向已经跑远了的陈昀。
随着一声霹雳,吴公子抬手指向仍处于迷茫的景宇淳,吩咐道:“把他给我绑了。”然后命人牵马过来。
他翻身上马,向陈昀远去的方向追去。
而景宇淳捂着胸口,怔怔的看着没入胸口的箭簇,似是对胸口传来的疼痛、流出的鲜血一无所觉。
……
陈昀并不知自己射出的箭最终射中的是景宇淳,也没有听到吴公子的那声吩咐,她心中只有那一句“于明日午时午门斩首”。
她向前奔驰,唇被风沙吹的干裂起皮,为了节省时间,她已经尽可能的抄近路,此时她面色发白,眼下青乌,从昨夜就未曾休息过。
因此长途奔袭之下,身体已经快要濒临极限。
她不能休息,她要快,再快些,父亲还在前面等着她,她再次用力抽了马股……
吴公子追的辛苦,他内心既是高兴又是忧愁,从这个大胡子射箭的手法便可看出与当初的窦泥碗如出一辙,从此便可断定是他,或者即使不是他本人,也是和窦泥碗有很大渊源之人。
他寻找了这许多年,定是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驾”,奔袭过去激起的尘土,盈满了狭长的小路。
原本需要七日的路程,陈昀硬生生缩短到了三日,她此时已是一身尘土,黑色的络腮胡子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土黄色。
她到了天庆京城外,眼看着太阳就要升到正当空,她心神巨震之下,不顾一切的打马向前冲去。
眼看着要被撞到,及时躲开的行人发出接二连三的呼喝怒骂声……
“不要命了!”
“找死啊!”
“今天午门斩首,我看你也活的不耐烦了吧?!”
……
耳中哪里能听得到这些声音,陈昀双眼紧紧盯着前方,快了,就快到了,前方就是午门了。
突然,一声大叫:“囡儿……”
似乎隔着千山万水,轻轻拨动了陈昀的心弦,她提手勒马,机械地转头看向那声“囡儿”的来处。
骤然停顿之下,马抬蹄长嘶,但就在铁蹄要踏到下方孩童身上时,突然一个身影跑来,将孩童一把抱住就地滚到一旁。
陈昀双睫微颤。
囡儿……
为何,为何这般熟悉?
一个中年妇人跑向被救起的孩童,抬手将其抱在怀中,“囡儿囡儿,可吓死娘了,吓死娘了……”
陈昀挪了挪眼珠,看到那个救起孩童的人竟是黑子,此时他眸中漆黑一片,没有半点亮光发出,仅仅十三四岁的少年,双眼便如枯井般无波无澜。
周围传来责怪陈昀、夸奖黑子的声音,即使这般责怪和夸奖,陈昀和黑子都仿佛听不到一般。
陈昀抬眼看了眼日头,便要再次打马向前,而黑子却一把拉住她的缰绳,“你要是这么过去,只有死路一条!”
陈昀再次看向黑子,黑子却迎向她的双眼——与之前那个腼腆的少年判若两人——她抬起鞭子便抽向黑子,“让开!”
而黑子却并未躲闪,任由鞭子落在他身上。
鞭声刚落,前方就响起了阵阵鼓声,仿若敲击在她心上般,让陈昀歪倒在马上。
不用想此时已是日悬中天。
是……行刑的时刻。
……如今陈昀贴着络腮胡子,且是满面尘土的模样,按理说黑子当是认不出她才对。但黑子还是牵着她的马、行到了一处破败的小院中。
院内杂草丛生,破败不堪,连房门和窗扇也无,院中仅有的一口大水缸,也缺了一个豁口,仅仅能盛满半缸水。
陈昀趴伏在马背上,没有任何动作,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而黑子却好似感同身受般没有打搅她,只将她牵到这里后就再没管过她,任由她自己摊在马上是生是死……
午后的阳光炙烤着大地,即便已是初秋,仍没有带走太阳对人间的留恋,陈昀就这么一动不动的伏在马背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乌黑的云层早已悄悄遮住了大半天空,一点点吞噬着西落的太阳。马背上的人的手指突然动了动,似乎感受到背上人的动作,马打了个响鼻。
陈昀翻身下马,一步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行到半路,豆大的雨珠从天落下,用力砸着这个失意之人,陈昀大步奔跑起来。
家就在前方,那个屋檐是她可以获得温暖的地方,有家庭的温暖、有父亲的疼爱,她原本暗淡的双眼此时燃烧起一簇火苗。
快点、再快点,拐过这个弯就到了。
她恨不得长上一双翅膀,直接飞到家中。
雷声在漆黑的云层中轰响着,震得陈昀耳朵嗡鸣,她理了理被雨水浇湿的头发,站到了家门口。
许是不敢开门般,她抬起手复又放下,然后再次抬起,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似的推了上去。
“吱呀”一声,曾经光鲜的大门好似一夜之间腐朽,甚至声音都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院内白色的昙花落尽,佛如落了一地的雪,闪电如利刃般划破了漆黑的夜空,照的地面一片惨白。
一丛丛昙花枝叶从地表伸出,像一只只从地下探出的鬼手,要将她拉入无尽的深渊。
“哗啦啦”天地间除了雨声再无其他。
陈昀颤抖着身躯,轻轻唤道:“爹……”
无人应答。
她加大声音:“爹……”
还是没人应答,她慌了,在庭院中边跑边喊:“爹……”
回应她的只有雨落之声。
似是力竭,又似绊倒,她摔倒在地,地上的泥水溅了满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