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没噩梦的炽雨骤然泼面淋下,无声滴落。
温热,粘稠,锈腥。
她恍恍惚惚睁眼,仅一线视野,晦暗昏沉。
猩红,赤玄,乌黑。
是血。
隔着一帘血色,她瞥见一道身影。
是他。
他终于来了。
多久前呢?
此地无日月,难数光阴,不知时间。
但她清楚地记得赶去军营那晚,出城不足半个时辰,三人被条绳索绊了马。
嗣后火把如龙夹道而来,萤碧如星迎面闪烁。
——他们被包围了。
来者不善,厮杀瞬息便起。
人群泱泱攻来,虽穿布衣,自称山匪,但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绝非寻常盗匪。
她当机立断与逃筝攻防协作,给陆调羽创造机会摸清对方底细,找出排兵布阵的破绽。
三人同心,苦战杀敌闯出血路。
血路尽头,幽碧寒光闪烁更甚。
倏忽一声哨响,月下群狼长嚎。
那萤碧幽光正是匹匹恶狼,被哨声驱使,循着血气飞奔袭来。
畜生只识同类,分辨不出人群中的敌我。
负伤山匪首当其冲,被狼群撕咬死伤无数。
敌群因此土崩瓦解,溃不成军,如鸟兽散,哀号呼救此起彼伏。
月夜被血雾笼罩。
狼群凶残狡诈,若不尽快驱散,哪怕他们三人默契无间也难逃狼口。她不得不狼口救匪,试图问明首领方位,擒拿敌首制止狼群。
正审问时,破风啸音接二连三,数支冷箭转瞬便至。
倒下前,她看到火光冲天,燃亮黑夜。
熊熊烈火里,逃筝负伤踉跄,陆调羽力竭气喘,黑暗逐渐遮蔽她双眼。
再睁眼已身在这不见天日之处,至今不知过去了多久。
她只能等。
现在,他终于现身。
奉行翻眼瞧着近在咫尺的赵子谛。
他蹲坐着,呲牙咧嘴地笑,像观察猎物的豺狼虎豹。他的双手缠满纱布,左手扶膝,右手捏只白玉小碗,碗沿有数道血痕正缓缓流动。
白玉小碗被他抛掷身后,约是落地粉碎。
但她头脑昏昏,两耳闷闷,听不太清。
不过,到底是等到了他。
她蓦地一笑。
这一笑,动前胸,递后背,拱起肩,传双臂,震掌心。
猝不及防的,钻心刺骨的痛转瞬蔓延到四肢百骸。僵硬麻木的腿脚开始抽搐,牵动身躯倾斜战栗,回还掌心累次撕裂伤口,不断循环往复。
颤抖抽搐抖落了血,血从脚尖滴下。
滴答,滴答……
呜喔——
耳鸣渐渐消退,周围声响慢慢清晰。
她听到了。
那几匹狼又来了。
它们还是那样低吼着,悄悄地聚集在自己脚下,隔着血迹斑斑的铁杆窥伺自己,如同窥伺猎物。
血味放大了狩猎的本能,它们不住在洞底呜咽徘徊。
洞穴高丈许,顶部凿穿,横架数根铁杆组成铁栏。铁栏间隔巨大,足够青壮年穿行。四面有污浊腐臭的岩壁围堵,构建出这座半人高的凌空地笼。
地笼正中央,她踮脚踩着根铁杆。
筋骨绷紧,身躯悬直,手臂高举,两掌交叠,一根细长铁钉贯穿两掌钉进后墙。
铁钉的高度无比巧妙。
她被“挂”在这里,前后左右皆无依。
精神不能放松,肩臂不能耸沉,躯干不能倾斜,膝盖不能弯曲,脚跟不能下落。
否则就会被铁钉撕裂手掌,坠进洞穴,陷身狼口。
即便只是微微一动——譬如刚刚——铁钉也会反反复复地撕裂伤口,以致掌心鲜血淋漓、皮肉翻卷、白骨外露。
这确保她的精神和躯体无时无刻不承受着极致的煎熬折磨。
赵子谛在报复她,要无休无止地折磨她。
所以,赵子谛一定会来。
所以,她一直在等他。
也终于等到了他。
在上下两方畜生注视下,她熟练地找回平衡,站在铁杆上仰面觑他。
赵子谛看到她满面鲜血被汗水冲淡,顿时愠怒,格外急躁地抽出随侍佩刀快步走向角落。
角落里传来铁链哗啦响动,传来微弱断续的呻|吟,凄怆瘆人。
很快,赵子谛带着血气返回。
他的心情明显好转,笑得纯真开怀,还饶有兴趣地伸手拨了下长钉。
长钉震动,无情搅弄伤口。
剧痛连番突袭,她额面青筋暴凸,身躯弓僵猛颤,头脑发懵几乎晕厥,刚刚找回的平衡又被打破。
赵子谛再次蹲坐在她眼前,阴恻恻笑着递出小碗。
碗身微倾,温血沥沥淋满她额头。
空碗被丢进洞穴,群狼舔净其间鲜血,愈发亢奋狂躁,开始尝试上扑。
血滴上它们的皮毛,它们扑得越来越频繁。
赵子谛探头看着徘徊的狼群,兴奋迫切,不住在她耳边悄声低语:
“它们很饿很饿。”
“它们扑上来了!”
“啧啧,可惜差点儿——差点儿你的脚就没了。”
“……”
赵子谛一惊一乍地叫喊,群狼不停地嚎叫,狼口哈气一次又一次燎过脚底。
甚至有几次,似乎已经被湿润灼热的狼舌舔到。
她咬牙吞声,忍痛凝神,忽视脚底动静,小心翼翼地挪移脚掌稳住身躯。
痛意未减分毫,脑海嗡鸣不断。
她抽颤着,调整呼吸,等待时机。
突然,赵子谛看倦了狼,猛地出手扣住她下巴,强行掰动她头颅,贴着她脸颊深深嗅闻。
“真好啊。”赵子谛如痴如醉,“闻到了吗?”
很近,他靠得很近。
她稍偏偏头,嘴唇就贴在他耳侧:“血。”
“对!血!”
意外得到回应,赵子谛惊喜若狂。
他双手牢牢捧住她的脸,眼中只剩这张涂满鲜血的脸,贪婪痴迷地盯看着,近乎疯魔般喃喃自语:“真漂亮。”
她眼睫微颤,几粒血珠滚落,融入脸颊血膜。
“漂亮吗?”她有气无力地问。
“漂亮……”
鲜血淋漓的她漂亮得惊心动魄,初见时就使他深深迷恋。
那时他就确信,她和他是同类。
他们都是猛兽,为杀戮而生,饮鲜血,食生肉。
只有她才能解他饥渴,纾他欲望。
只有她才能与他般配,为他繁衍。
血气汹涌蓬勃,他躁动地张了张口,急不可耐倾身向前。
唇舌尖牙在她头脸上游荡肆虐,犹如毒蛇饿狼,如饥似渴地吮舐鲜血、啃咬皮肉。
可是太少,太少!
血肉太少,皮骨太薄,欲壑不饱,心痒难挠。
需要更多,更多!
他愈发焦躁,狠狠抓握住她肩膀,暴戾呼喝:“血!拿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