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句矛盾得耐人寻味,听得奉行不禁生疑:莫非商悫身世还有隐情?
赵时佼回看奉行,似笑非笑。
所有可不可说,似都在这一笑间。
奉行若有所思。
赵时佼轻拉奉行手掌,覆上商悫手背:“我相信你。想将悫儿交给你。”
语调虽轻,却无比郑重。像是一个母亲临行前,对孩子的千叮万嘱。奉行心有所感,缓缓抬眼看向商悫。商悫低垂着头颅,露出的面颊耳根已近红透。到底是未及弱冠的孩子,只听到母亲提及婚事而羞涩,未曾悟得其后的用心良苦。
虽对商悫无意,但见天真形貌,奉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耳畔一声平静从容的呼唤,惊醒奉行缩回了手。
“拜见华瑛姨母。”赵结在席前恭恭敬敬揖拜,“不知华瑛姨母近来身体可好?”
赵时佼与奉行齐齐抬头。
除赵结与其随侍外,席前还站着孟文椒。
孟文椒作礼问候:“久不见华瑛长公主,今日见长公主面色红润,想是大好了?”
赵时佼回说:“多亏綝儿,近来好了许多。”
殿内适时响起三两声断断续续的调子,乐师正在调弦。
赵结垂眼温声:“即将开宴,舞乐一起难免喧嚷。偏殿已经收拾妥当,华瑛姨母若觉不适,可往偏殿休息。”
余光里,四面八方的目光汇聚而来,赵时佼默了片刻,点头应下。
商悫搀扶赵时佼起身,孟文椒先行一步,代奉行在左扶上赵时佼:“奚和也不喜热闹,现在偏殿等着。我们到偏殿开我们的宴,不理他们。”
今日奚和受邀,因是庶人,坐席定在末席。孟文椒本在末席与奚和叙话,怎料赵结忽来,一是请她陪同拜见赵时佼,二是移座偏殿。
赵结这番请求,孟文椒实难推拒。
奚和与她,都曾与赵时佼有段姑嫂缘分。倘若赵时佼神智清醒,就会记得那场火里,是她试图阻拦赵令彻折返救人,误了时机。否则赵时佼也许不会受伤,也就不会疯癫。
那时,她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赵令彻涉险。
到底是于心有愧,她让奚和先到偏殿等候,自己随赵结见赵时佼。但将抵左首时,见到赵时佼拉着两个小辈的手,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身前赵结的步伐好似快了些。
孟文椒不由望眼奉行,赵时佼亦回眼看去。
两位长辈目光抛来,奉行会意离席相送:“请四姨母先在偏殿稍候,我待会儿就去给夫子和二位姨母倒酒。”
孟文椒低声:“你随我来。”
远离宴席,孟文椒叮嘱商悫带赵时佼先走,自己拉奉行到廊外园中。
“夫子想问刚刚的事?”
“数你机灵。”孟文椒横她一眼,“我同奚和已经商定,此去漠海,我与她同行。”
奉行笑说:“这是好事。届时夫子再为奚和姨母的游记作几幅山水,来日刊印,怕是一书难求了。”
“刚刚华瑛长公主是在说亲?想把商悫托付给你?”孟文椒看她鬓边沁出湿淋淋的浮汗,取出帕子与她擦了擦,“你的婚事,这些年来有不少人虎视眈眈。从前是圣上在京压着,后来是舒之病逝。现今孝期已满、圣上离京,这些人蠢蠢欲动。先前你在城门口那一闹,吓退了些人,能得一时消停。但时日一久,他们还会卷土重来。依我看,不妨趁早将这事定下,免得他们惦记。再说商悫,这孩子不在学宫受学,但我听京学秦翊提过,虽说年纪不大,但是个人品端正的孩子。或者调羽,笨是笨些,但好在听你的话,一个武将倒也不必太聪明。这都是门当户对且品性良好的。”
孟文椒收起锦帕,再语重心长道:“至于旁人——”
两队少男舞者鱼贯入殿,鼓乐喧天,是宴席已开。孟文椒回身看向灯火通明的大殿,貌似心不在焉地插了句:“还真热闹。刚刚太子殿下入席前,突然找到我,让我带华瑛长公主到偏殿避避。”随后话锋一转,笑说,“若是合心,也不必拘泥家世。但该躲该避的,最好都莫牵连。”
奉行耐心听完,同望向大殿。
或许有什么风声传到孟文椒耳中,让她刻意前来提醒。言外之意,奉行心知肚明,揖礼回答:“夫子放心,奉行知道其中利害。”
“明白就好。”孟文椒动作轻柔地替她整理衣袖,“此番随奚和前去漠海,不知几时能回。若是在这期间成婚,记得留几坛喜酒。我教过的学生里,你最出色。”
孟文椒向来严苛,难得夸人。
奉行听得喜笑颜开,当即攀上她的手臂,想多说两句。
孟文椒却拍去她的手,轻声慢催,似是道别:“去吧。”说罢转身向偏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