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小白她……”沈宜芳愕然,显是犯了难,开始凝眉苦思。
“白吃白喝。”奉行轻笑,“也算有所长。”
“她虽然,虽然没什么出挑的技艺。”沈宜芳想要辩解,“但是,但是……”
“但是活泼可爱。”
“是活泼可爱。”沈宜芳附和,“也是东宫内苑最美的女子。听她聊到过原先的主家曾评价:‘美如暗室灯烛’。因要送来东宫,就从诗里掐出两个字给她作名‘乐寂’。”
“‘一悟寂为乐,此生闲有余’②。”奉行看向灯台,喃喃低语,“她不喜欢这个名字。”
沈宜芳见她触动,再吟出两句:“‘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③,‘欲知除老病,唯有学无生’④。”
都是诗佛的诗。赵结修佛,他们阿附,她们被挑选、被赋名、被赠送、被禁锢,最后留在皇宫锦衣玉食,至死方休。
——“久在樊笼,如何能好?”
——“好不好,天知道。”
绿云渡里,宫闱禁处,如出一辙。
——“倘若不好,你待如何?”
她待如何?
她仰了仰头,只看到雕梁画栋,天幕更在梁瓦后。
她不想站在界外。
“好。”她定定望着房梁屋瓦,“我放她们出宫。”
“妾身代她们叩谢殿下。”沈宜芳叩首,几个响头过后仍迟迟不起,膝行面向奉行:“妾身还有不情之请,还望殿下垂怜。”
奉行了了:“你也想走。”
是她低估了沈宜芳。引她来此的无名小贼不是沈宜芳能够驱使的人才,此刻见面,乃是偶然。偶然相见,却能相机而动,借图样引她好奇,诉困境引她松口,最后再为自己求情。能瞬间生出这样循序渐进的算计,是有些手段在。
“生死攸关,妾身不敢隐瞒。妾身已有身孕,倘若留在东宫,再等月余显了怀,妾身必定是活不成了。”
她重新审视起沈宜芳,微胖的两颊、圆润的腰身,应是怀孕所致。沈宜芳如此惶恐,身孕来历显而易见。苟且私通,珠胎暗结,旧恨添新仇,她眼中已有怒意。
但对方到底怀有身孕不宜久跪,她还是将人搀起:“你是何时知晓自己有孕?”
“就在……那天。妾身不慎被瓷片划伤,请了御医处理伤口,御医诊出喜脉。妾身不敢让太子殿下知道,当时便借口胎象不稳请御医暂为隐瞒。”
“近来赵结待你如何?”
沈宜芳有些愧疚:“一如往常。”
“饮食可还习惯?”
女子孕中会身不由己地对饮食有诸多不适,解桑就曾因此饱受煎熬。沈宜芳尚在怀孕初期,反应只会更加强烈。
沈宜芳如实回答:“内苑厨房新换了火夫,手艺很好,只有几日胃口不佳少吃了些。”
“你说他待你如常,想是如往常般对你不理不睬。但更替火夫,适口饮食,没一件能缺了他授意。”
此前她找宜巽讨创药,宜巽说过那药孕妇忌用。药送进东宫,赵结以药不对症为由,未给沈宜芳使用。起初她以为是赵结有意让沈宜芳多吃苦头,现在来看,恐怕那时他就知道。
东宫万事瞒不过赵结,引她来此的无名小贼,多半是听命于他。事发那日,他多次催她对覃月恒下杀手,今日刻意引她得知沈宜芳有孕,是想让她对沈宜芳动手。
她忽地笑起。
赵结想利用她的愤怒借刀杀人,沈宜芳想利用她的怜悯逃出生天,真不知是赵结言传身教,还是沈宜芳无师自通。
“可见赵结早已知晓。”她看到沈宜芳红润的脸颊霎时苍白,“我可以帮你出宫——”
沈宜芳眼中泛出喜色。
“但孩子不能留。”
覃月恒消失后,她没追究沈宜芳已经仁至义尽,怎能再容沈宜芳诞下孽胎。沈宜芳可怜不假,但解桑更是无辜,再心慈好善,也绕不开是非对错、远近亲疏。
喜色顷刻间荡然无存,沈宜芳护住小腹后退,本能地抗拒奉行所言。
“端午吧。”她不在意沈宜芳是否抗拒,她的决定不容置喙,“将端午宫宴改作家宴,不邀群臣,只请皇亲。所有在京皇室均要进宫赴宴,另再给孟文椒、奚和单独下帖。家宴结束,你们都可以离开。”端午家宴她早有想法,恰好一并安排,说完再度强调:“记清楚,端午。”
出了内苑,奉行堂而皇之地穿过东宫后院前堂,在宫娥内侍次第恭送声中,跨过了东宫大门。
消失的小贼身影现身东宫佛堂外,仍是那日的青年。
“回禀殿下,归娘子已经见过沈氏。”青年惭愧道,“可惜归娘子身手太好,属下差点被她追上,避得远了些,没能听到她们谈了什么。”
屋内没有回应。
“归娘子见过殿下后,好像不太开心,熄了宫灯在几条废弃旧道里乱跑。属下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到她。”青年有意为自己开脱,“但见过沈氏后,她心情变好很多,甚至故意大张旗鼓地离开,是不是已经看透殿下你的心思……”
“鸩原。”
屋内传来呼唤,青年忙应声:“属下在。”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