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落水的声音又在此时响了三声。
何国器犹豫了许久,拨开灌木后,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孩童——那人嘴巴撅起似是受了气。他盘腿坐着,用衣服兜着许多小石头,每说几句话便会将石头丢出。他好似并未发现何国器的存在,何国器却立在那里看了许久。
直到石头丢完了,那人沿着小路走了,何国器依旧是看着蜿蜒的小溪出神。而后,他小跑着下了山,在确认周围没有人之后便在小路上捡起一块石头学着那人的样子丢进溪水之中——
看着泛起涟漪的溪水,何国器的嘴角渐渐浮上了些许笑意。
回到家后,何国器便把桌上四书五经之类的书都放回了一旁的木架上,又从木架上抽出了那本《山海经》......
脑海中的画面自此便戛然而止。何国器最终还是闭上了眼,他翻身侧卧,将脸背对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
黑暗勾描着他脸上的轮廓。眉眼渐渐平和,他仿佛陷入沉眠。
天一亮,秦随愈便从睡梦中惊醒了。他睡得很沉,但心中某种焦急感恰到好处地唤醒了他。清晨的太阳洒在脸上好似棉花在挠,秦随愈意识到时候不早了,至少现在比他以往醒来的时间要晚得多。他匆忙收好桌上的那些“鬼画符”,连同书本一道塞进布袋中。
早饭吃得匆忙,秦随愈连柳春香的叮嘱都没来得及听完便赶往了私塾。走在路上,秦随愈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还是昨天的那一身且已经沾上了墨迹,他的胳膊上也有墨渍的污染,一眼看去就像丑陋的胎记。
但他现在顾不上那么多,只能加快着脚步。一进私塾,周围的氛围并不像平常那般热闹,秦随愈朝玉志斋所在的方向跑去。
玉志斋中已经坐了不少人。他们一见秦随愈走了进来,视线皆是不由自主地投在秦随愈的脸上,有的人在小声议论,甚至还有人在捂嘴偷笑。何卢青也是盯着秦随愈的脸,努力憋住没笑出声。秦随愈疑惑地用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再看时手上却什么都没有。他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柳宵却在此时回头,那表情好似在幸灾乐祸。
何国器淡然起身,沿着桌椅之间的间隙行走,他每走到一处手上便多出一叠纸。秦随愈猜到这是要收课业了,他看着桌上的毛笔还是依旧如新,心中又苦恼起来。此时,何国器已走到了他的桌前。
何国器看着他的脸,没说话。只是将手伸向前,示意秦随愈交出课业。秦随愈极不情愿且底气不足地将手中的一叠纸递到何国器手中。
他只希望柳慧成不要被他的字气得晕倒。
何国器淡淡扫了一眼纸上的字迹,看向秦随愈道:“名字。”
秦随愈指了指自己桌上的笔架:“笔还是新的,用不了。”
何国器将手中堆得厚厚的纸张放在了秦随愈的桌上,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了一只沾了墨的毛笔递给秦随愈。秦随愈硬着头皮在“鬼画符”上写下自己的大名,何国器只是在一旁看着,并未多言。
一切都结束后,秦随愈看着何国器将纸张放在了讲台上,他这才反应过来一会儿是柳慧成的课。令秦随愈感到欣慰的是,他的课业被放在了最垫底的位置。
但令秦随愈没想到,柳慧成会将纸张的顺序颠倒着看。
秦随愈心中忐忑,他看着柳慧成的脸色由平淡而逐渐变得凝重。柳慧成这样的表情显然不像是装出来的,秦随愈见他将手中的纸高高举起——柳慧成将手中的纸展示在玉志斋众人面前,台下瞬时响起一阵赞叹之声。
秦随愈愣住了,那张纸上写的字显然不是他的。秦随愈却也觉得那字写得实在好看,是他八辈子都练不好的那种。
柳慧成举了好一会儿才将那张纸依依不舍地放在一旁。紧接着,柳慧成又举起了一张。秦随愈一看,只想把自己的眼睛当场戳瞎——这张就是他的“鬼画符”无疑了。
只见纸上的字有大有小,排列不齐,墨迹也是深浅不一,更别提什么笔锋起势了。
秦随愈只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到家了——他甚至还控制不住握笔的手把名字写得很大。一时间,“秦随愈”三个大字被台下学生们一览无余。
柳慧成依旧什么都没说,但一切尽在不言中。台下的学生无人敢笑,只有柳宵不怕死地朝秦随愈做了个挑衅的手势。
何国器看着柳慧成将写着秦随愈大名的纸张放下,他垂下眼帘,捏着书页一角的手骤然缩紧。
柳宵却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被柳慧成亲自点名——原因是他尚未完成课业。台下依旧是安安静静,毕竟柳宵被学究点名已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柳慧成将课业检查完毕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始了今天的讲学。
下课后,秦随愈便将笔架上的毛笔不是很规范地泡开了。他刚将毛笔重新挂好,柳宵却在此时丢给了他一个纸团,正好砸在他的脑袋上。
秦随愈与柳宵瞪视过后才将纸团拆开,纸上的字迹端正清丽,秦随愈不免又在心里妄自菲薄一番,这时他才勉强看懂纸上的几个字——
【握笔时......起势......笔锋......】
纸上最后的署名写的是:何国器。
秦随愈颇为不解,不明白何国器这是何意。他只好用刚泡好的毛笔蘸墨,在纸上末尾写了四个字。
当纸团传到何国器手中时,何国器合上了的书。他缓缓拆开纸团,看到纸上那丑陋无比的四个字之后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无奈还是无语——
秦随愈回复的那四个字是:我看不冬。
何国器扶额,将纸叠好压在了镇纸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