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日,淮鸢都心不在焉,心头悬着的那股气始终下不来,直到临出门了,吴智行色匆匆赶来她才回过神。
“松竹的确是奔着你来的,虽不知寻的什么缘由,今夜你千万小心谨慎。”
可今夜是宫宴,她和松竹什么仇什么怨,值得他冒着葬送职业生涯的风险,来寻她的麻烦?
淮鸢思来想去,寻不到由头,却是一阵不安。
宫宴上,觥筹交错,载歌载舞。
晏屿青身形懒怠,指尖摩挲酒盏凸起纹路,嘴角似勾未勾,本就俊美的容貌更添一丝松弛贵气。
有了上回的露面,嫔妃们虽不至于像上回那样眼珠挪动不得,也是频频装作不经意望去。
世上难得有如此容貌的男子,实在惊艳。
一曲终了,粉衣舞女们伴着最后一丝乐声缓缓退下。
不待皇帝说话,忽地有人自席位跑出,一下跪倒在大厅之中,狠狠磕了几个头,磕头声余音绕梁。
再抬起头来时,松竹额头多了一片青紫。
皇帝见又是他,面色不虞,顾及场合,耐着性子道:“松太医,这是做什么?”
大庭广众之下,他这般作为,多少有些砸场子的意味,似乎明晃晃地在说皇帝苛待,倒是符合他一贯无情商作风。
松竹在太医院人缘算不得好,大多是点头之交,人人都知晓他是个老古董,循规蹈矩,半分不懂贯通。中年入了太医院本就是一眼望得到尽头的官路,甚至前阵子还得罪了皇帝,实在没人愿意同他交好。
此刻不少同僚默声,只为看他笑话。
松竹并未察觉周遭气氛变化,自顾自手捧一叠宣纸,高举过头顶,一字一句道:“微臣要告发太医院白鸽,学术造假。”
此言一出,场面瞬时安静下来。
皇帝目光瞥向坐在席位末端的淮鸢,眯了眯眼,道:“继续说。”
同时让大宦官去将他手上的东西拿过来。
松竹继续道:“还请皇上翻阅,一册是白鸽撰写的《针灸草药大全》,她也是凭借此书入选太医院选拔。另一册是微臣翻阅罪臣淮昀曾经的手札及脉案,总结记录下的编写思路及用词,皇上不妨对比看看。”
听到淮昀,淮鸢不自攥紧手心,目光落到皇帝身上。
谁知,她这位当事人还没说话,对面的何嫔率先坐不住了,道:“你的意思是,白太医抄袭罪臣淮昀?莫说白太医出书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就是这抄不抄的,又怎么能仅凭你一家之言认定?”
松竹梗着脖子道:“何嫔何必急着反驳,皇上还没对比,又怎知是我一家之言?”
何嫔看了眼皇帝,看不出神态,到底不敢攀扯到皇帝身上,哼了一声,道:“再说就是抄了又如何?你也能抄,怎么不见你写出什么好书来造福百姓?”
松竹被这话噎得脸红脖子粗,偏偏嘴笨又争不过,只能张着嘴颤抖,说不出话来。
皇帝没理会他们二人斗嘴,接过两个册子,也不知看了多少,道:“白太医,你有什么话要说?”
周遭立时抽泣声频起,皇帝这话无疑是站在松竹那侧,俨然是要惩戒淮鸢的样子。
谁知,向来沉默寡言的李沉忽然起身,恭敬朝皇帝行礼,道:“还望皇上明察,白太医她不是会做此事之人。”
淮鸢神色复杂,没料到李沉会在此刻替她说话,心道:真是脑袋不开窍,挑这个时候发声,哪边都讨不得好,将来还怎么在宫里混下去。
皇帝哦了一声,还没说话,又有人插话,这回不是太医,是姝华公主。
她叉着腰指着松竹大骂:“好你个忘恩负义的,忘了白太医之前是怎么提携的你,如今竟然恩将仇报,平白诬陷她!”
松竹脸色煞白,急声道:“姝华公主此言差矣!微臣和白太医是平级,何来她提携一说?何况微臣也不是公报私仇!不过是还太医院一片公正清静罢了!”
姝华鄙夷道:“什么时候太医院轮到你来整治了?是当院首不在了?”
松竹肉眼可见慌乱起来,还要辩驳,姝华没给他喘息空间,继续道:“何嫔说得对,抄便抄了,又算得上什么大事要你在宫宴上当着皇亲告发?”
似是终于找到漏洞,松竹大声道:“抄别人的就罢了,可白太医抄的是罪臣淮昀的!岂不是助纣为虐,公然驳斥圣上的谋略?”
没人料到松竹敢说出这样的话,连姝华公主都噤声,心想他是疯了不成。
寂静中,淮鸢缓缓起身,跪俯在厅中。
苍白淡然的脸庞一如既往的冷静,额头轻轻抵在地上,她轻声道:“微臣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