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落了场大雨,垂柳树梢顺着絮边落雨淅淅沥沥,少女小心提着裙边,熟练地在积水石缝中寻得稍干的地,脚尖点地时蹦时跳,仅高于地面几寸的裙角却丝毫未湿。
嘴角怡然幅度尚未提起,下一瞬,不知从哪儿瞬时跑过一群行色匆匆之人,领头囔囔着“让开”,浑似只要说了这话,他人就合该为他们让路般。
浩浩荡荡的,来得快去得更快,再一眨眼,街上除去同她一般发楞的,哪还有那一群人的影子,若不是被路过溅起的泥渍淋了半身,还道是出现了幻觉。
少女恼怒望着污渍,咬牙快步走远。
成珺坐在客栈门边,指尖懒懒绕着束带:“幸亏这雨停了,不然她们俩打扮了老半天,刚出门衣裳就该脏了。”
晏屿青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二楼传来不小的动静,声响中他精准分辨出淮鸢的声音,再记不得方才要说些什么,抬眼望去。
青丝半挽,红绳斜斜束于脑后,身形晃动,如汹涌瀑布于红裙倾泻,珍珠似宝玉镶于发间。女子妆容本不过在白纸上涂抹颜色,再如何技艺精巧的手艺人也做不到改头换面,偏淮鸢自离家以来,甚少在容貌下功夫,如今又正巧遇上那妇人是个难得熟悉头骨,会依循不同面容来搭配妆容的个中好手,仅是画眉上脂,已是惊艳得难掩姿色。
未经打磨的白玉本已莹润,得了能人之手细细研磨,灿若骄阳,傲人明艳,大放异彩。
白玉身侧亦非石头,只是另一种神采,女子似勾月,向来高束的马尾松去,挽作单螺髻,长簪固定,尾端斜斜垂落一串金色细珠,步步清脆。青衣外搭半透长衫,稍压她的英气,清冷高傲。
妇人满意楼下二人惊异目光,笑道:“快去吧,再晚赶不上火壶了。”
四人两两前后走着,云泷本想赖在淮鸢身边,一把被成珺拉到前头去:“叔公说他有事要和淮姐说,我们先过去。”
落日西沉,光线昏暗,少年脸颊透着不自然薄红,装作不经意回头看身边女子,只庆幸街上嘈杂,遮盖毫不停歇,一次次将要跃出身体的心跳。
又当作无事发生,拧眉粗声道:“再说了,你成日待在淮姐身边,叔公都找不到机会同她说话了。”
少女先是鄙夷,后底气不足回道:“那是他没用,没了我也会有他人。”
然到底是多少知晓淮鸢心思,径自低声喃喃几句,竟也由着成珺拉着向前走去。
“小心。”
淮鸢顾着瞧前面二人一溜烟没了影,一时没注意脚下,不慎踩到松动石块,藏于石底的积水跃出,幸得晏屿青及时拉了把,二人这才没弄脏衣裙。
男人的手掌温热宽厚,常年持剑虎口生茧,粗糙不平。
淮鸢垂眸,看着他的手缓缓从手腕挪至手背,酥酥麻麻传至全身,直到完完全全包裹住她,炙热蔓延,丝丝缕缕延绵不断。
有足够时间留与她拒绝,可她什么也没做。
扑通扑通。
她仰头深吸气,生怕心跳顺着掌心泄露。
一路无话,只是他的手再没放开。
越朝里走,人群越发拥挤,不远处轰的一声,随即爆发震地人群欢呼,涌在两侧的人群似是得了指令,瞬时齐齐朝那个方向跑去。
成珺忙抓了个人:“大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那人忽地被抓住,本是不高兴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衣着不凡,这才耐着性子解释:“你们是外地来的吧?咱们秋莹节最出名的就是火壶呐,方才那声响便是点火要开始了,你们也快些吧!”
还未等成珺再问,那人已顺着人流跑得没影。
“行了别问了,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云泷生怕去晚了见不着,心急径自向前快步走去,优雅长裙随着豪迈步伐,只余女侠风采,一不留神就要隐于人群之中。
成珺无奈,忙跟着跑去:“哎你等等我。”
拥挤人群中,少男少女一前一后,一个嫌弃,一个穷追,似欢喜冤家,情丝早已在默然中千丝万缕,只如今还未有人察觉。
乌夜,繁星,微风。
人群中央,红衣女子手执长柄如火神,指挥火焰精灵空中跳跃舞动,抬手抖动,火光似瀑布,由里向外倾泻,三尺外火苗如流星跃动,璀璨光亮,在暗夜中划出一道道明亮轨迹。
上下抖动,劲风翻卷,火势瞬时蹿高,相隔数尺仍是一阵热浪席来,红衣女子却似与火焰融于一体,热浪中又是奋力抖动,火苗蹿得愈高,一左一右如火神使者,威严肃穆。
周遭村民立时高喊:“火除邪祟!百家安宁!”
声浪如潮,一声高过一声,似有神力般,两侧火苗亦是一尺高过一尺。
一舞毕,迟迟未能回神。
淮鸢怔怔望着那红衣女子,她平静淡然,人群散去,她独自收起铁网木炭,好似方才那如神明现世的一切,皆非她所为。
不若男子粗犷有力,也能做得世俗中普世认定惟男子方能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