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宁二十一年拾贰月冬。
这一年终于,终于就要进入冬日了!
再有三日便是冬至了,
深夜京都的偏僻小院之内,静谧无声,唯有一盏落满灰尘的油灯,从微弱的火苗里倒映着桌前的身影,在寒风的吹袭时时而变得忽明忽暗,似有似无。
还是这个小小的院落,还是毫不起眼的同一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桌前。
顾冕!
依旧还是这个微不足道的校书郎,她借着桌案上微弱的灯光,借着仅有片刻的倒影提笔疾书。
在她笔下褐色纸张的左上角,赫然写着两个歪歪斜斜的大字“认罪疏!”
没错!
顾冕写的不是奏折,而是一份“罪疏,”,一份能给天下人满意的一份认罪书,一份自己最后唯一能帮她指控自己的一份“认罪书。”
顾冕自认为,她这辈子糊涂许久,可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便是在今夜写下这一份认罪的奏疏,只要有这份奏疏的存在。
天下人就都可以知道,律令、公理、风骨、脊梁、信义、人心,有人的人至死都在默默地坚守,他们的初心也一直都在,一如既往,一如当初。
无论经历过任何的风霜雨雪,无论世人如何侮辱唾骂,一直都有这么一群人,他们会一直坚守着每个人心里的纯粹,本真。
虽千万人,吾愿往矣。
不过,此刻若是有一位有心之人,在今夜稍稍来瞧上一眼此刻的顾冕,怕是都会以为自己见鬼了。
寒风朔骨,凛冽冷霜的冬日里,顾冕她只穿着一件单薄老旧的藏青色校书郎衣袍,面容青紫脸色苍白,一身瘦骨嶙峋的校书郎,此刻正伏在桌前提笔疾书。
冬日寒凉,房中却没有任何的炭火,没有保暖的锦裘,没有五彩的颜色。
顾冕竭力睁开自己的双眸,右手持笔快速书写着许久之前早就准备好的腹稿,她的一双眼睛因为数月前的刺杀,无形的突变引发了她脑中本就积重难返的旧疾,仅仅几个月的光景。
这个自持孤傲的校书郎,她已经无法视物,原本如同鹰隼锐利的双眸已经快要看不清了,但她的笔不能停,她眼下要尽快写完这份认罪书。
明日,明日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等着她去做呢。
顾冕左手凝聚仅有的力气握拢作拳,用力使劲捶打着自己的脑袋,风涎的旧疾病变得太快,只是过去几个月,她的眼睛遭受着一点点地从恍惚、模糊、无神、失焦,已经变得失去色彩,从片刻光明,如今已经转变为长时间的大片黑暗。
顾冕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就头痛欲裂地昏过去了,唯一只有些记忆的事,便是自己吞下了最后仅剩的一粒丹药,不知是丹药的作用,还是自己的坚持,使得她从昏睡黑暗的梦中蓦然苏醒过来。
今夜,此时,此刻,她又能模模糊糊地看清了,所以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她从床榻上侧身用手肘借力慢慢撑着坐起来,一点点地在房中慢慢摸索着,一步一步地双手向前迈着脚步小心翼翼地试探脚下的位置。
她这家中本就不大,可这单单十几丈的路程,顾冕像是走过了漫长的一辈子,若非顾冕熟悉这房中的一景一物,自己少不得还要平地跌上一跤。
在自己家中摔倒,这说出去,自己的脸面往哪里搁啊。
是吧!
若是被她知道,只怕自己只会是又被惨惨地奚落一番。
顾冕从衣柜中找寻到衣服,借力靠着木壁柜门,慢慢地换下身上满是灰尘泥泞的玄色衣袍,一点点摸索着更换穿上自己仅有剩下的一身早就陈旧粗糙的衣裳。
说起来,她也蛮不好意思的,自己从数年前来到京都,这都已经好几年过去了,人家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可她顾冕,仍旧还只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穷酸。
是啊,她这样的人,注定只是一个渺如蜉蝣的微尘,是一个在京都毫不起眼的小人物,她又凭什么,拿什么去比,拿什么跟她的意中人去争呢,人家从小就是一对青梅竹马,郎才女貌,任谁见了都会说上一句“十分般配”呢。
顾冕心里深知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痴人说梦罢了。
事实就是事实,她骗不了自己。
而她自始至终,在萧忬的面前都只是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