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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千夜晚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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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澜时令忽春忽冬,前一时暖春明媚,转眼飞鸿雨雪。

九重仙阙风一重雪一重,与之相邻的浮岛也被落雪拥入怀中。浮岛上一座别院亭亭坐落风雪间,飞檐映雪,花木凌然,极具清嘉意韵。

蔚止言拨开夜来风雨周边法阵,进到别院地界。

法阵留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别院里四处不见其他人物。

这法阵最新的解法,他只告知过一个人。

蔚止言分神一感,轻车熟路地往一处去。

别院后方横卧一片湖泊,水中央一树繁茂植株,银羽叶随风飘摇,几乎与雪花融为一体。

白茫茫漫天飞舞,湖畔栈桥也添上厚厚一堤雪。常年停泊桥边的小舟不在原地,漂向了渺渺深处,落作湖心一点。

舟载满船新雪,漫无目的地划过水面,徜徉云与雪间。舟尾虚虚坐了个人,双足悬空,一点动静未有,只静观天地降雪。

蔚止言踏水行过,登上小舟。

那人竟似毫无设防,任凭背后来人近身。

这天从忘忧都回来起,他就一直待在这处地方,眼看由春转冬,晴去雪来。

他披一身的雪,连眼睫都覆上薄薄一抹霜花,乍看去,全然是件雪塑的生灵。如此,那匹雪白的长发,便好似冰雪之手织出绸缎、赋予他的造物了。

蔚止言于小舟侧边驻足,挨着那人坐下。顷刻,将那人满身的雪拂了干净,喊他的名字:“疑是。”

“好久没有看过下雪了。”

沈欺摊开手掌,接住几片雪:“……来这里之前。”

雪落无声,又将周遭形形色色的声响揉入雪里。身边人言语近在咫尺,犹是如真似幻。

蔚止言顺着说道:“这里,说的是云澜,还是仙界?”

沈欺:“都是。”

所见所即尽是纷纷飞絮,这小舟一芥,舟中人一双,就此成了世间仅存的人迹。

置身此间,恍然与世隔绝,故而令人心生错觉。

仿佛沾染过的一切污垢尘秽,都能藏进眼前无垠的飞雪里,再不留痕迹。

落到掌心的那片雪消融掉了,沈欺垂下手臂,一痕雪化的水珠滴落湖面。

“我第一次见到雪,是在邢国北原。”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就再没有见过了。”

因为沈庭树和月深铃二人,为了终止太胥图引发的纷争,招来十国追捕。此后他们一家流亡各国,远远地离开了北地。

直到双亲身死,他才算得上重回故土。

那年冬至日,邢国京畿一山枯萎多年的梅林地下,沈欺身在暗街,再次目睹一场雪降。

“魔界很少下这样的雪。”

沈欺背对着蔚止言,依旧不见回头。

蔚止言无从窥见沈欺的神情,他也不去探看,只这么侧坐在沈欺身后,任由一边肩膀依偎着沈欺后肩,收拢全副的心思,一字一字,听着沈欺说下去。

“起初,我想向下了追杀令的十国王族复仇。”

沈欺眺望遥不可及的远处:“那些王族死后,我以为,就算是结束了。”

无边无际的天地落进他眼底,因着这天地是雪做的,他的眼里空空一片白,什么也没有了。

“然后,邢国宫城里面,出现了一只魔魇。”

那天宫城上空降落的火雨,浩浩荡荡,比连天飞雪还要盛大。

“若是人间大乱,”他设出一道疑问,不求解答,“神仙会专程下凡救人吗。”

年少时候,他问过父亲,如果有神仙,为什么对蒙受戕害的苍生见死不救;尔后,魇魔挣脱束缚,邢国皇宫变成食人的猎场,沈燃香也问他,如果天地有灵,为什么怪物为非作恶,神仙从不出现。

当他和蔚止言去到鲤镇,茶楼说书人讲起前朝邢国的故事,他心潮复萌,又问出这一问。

那时他才知道答案。

而今他已知道答案。

魇魔作乱的关头正值神魔之战,前代魔君伏锋一心设计神族而布下诛灵阵,故此,仙界战力折损惨重,疲于对抗魔族,无暇顾及他界。

也因为是沈英檀,被复仇的毒焰蒙蔽了心神,不惜与解忧订下契约,亲手将魔族牵扯进了国事上。

神仙不渡人祸,凡人种下的恶因,唯有自食苦果。

但有些事,并不必等到他彻底明白答案的这一日。

宫墙遍染鲜血、三味火烧起来又熄灭的那天,就是那天,灼烈火势燃烧殆尽,亲眼目睹魇魔被重奕轻易捏碎的那一刻,沈欺倏然醒悟。

原来最后的最后,人间从头至尾的惨祸之后,是逢魔谷刻意操纵。

数不尽惨遭屠戮的十国道人、无数葬身虎口的邢国宫人……统统只是逢魔谷轻轻踏过,踩死的一点蚂蚁。

——逢魔谷此种的魔族不灭,天底下还会有多少横死的蚂蚁?

突来一阵迅疾风雪,冰冷地拍打面颊。

这次,沈欺抓拢身旁凌乱飘飞的雪粒,将它们逐个捻碎了。

“死局既定,没有神仙来解,”他把掌中那一握碎雪全抛了出去,看它被湖水浸没——

“我就用自己的解法,去为逢魔谷寻一条绝路。”

冷意悄然滋生,漫天遍地侵袭开来。

“疑是。”

蔚止言轻声对着身边人说话,身形却不见动,他抬头,望着飘雪盈目,织成一片垂天之云:“你正是出于这个苦衷,投身逢魔谷吗?”

沈欺敛目,冷然道:“我没有苦衷。”

“苦衷,有时是一样好用的借口,”他注视湖心处,“仅此而已。”

有借口,就会心生软弱。

自以为有苦衷,又何尝不是向自身施加多余的怜悯?

一旦自怜自艾,便是不自觉留下了退路。

因此他不需要。

面上没有再多的表情,沈欺说道:“没有苦衷,也没有不得已的理由。”

“与魔族为伍,并非受人所迫,是我心甘情愿。”

自从他踏足魔界的那天起,心中所愿只剩下一样。

倾覆逢魔谷。

栖身于逢魔谷,为的是攀上高位,再一手将它毁去。

至于为此做下的事,就是做下了。

好比成魔就是成魔,他成了一个魔族,就是这样罢了。

不必戴上一层苦衷的幌子多加解释,也不必和谁辩白。

“哪怕别人误会?”他身后,蔚止言的声音涉雪而来。

沈欺不做迟疑,淡淡道:“信者不言而信,疑者多说无益。”

误会不误会,又如何呢?

大雪飞纷,湖面波光飘摇,人影随之飘摇。沈欺稳坐舟尾,纹丝不动:“他人怎么见我,本来应是无法动摇心境的。动摇心境的,惟有我怎么见他人之见。”

旁人的议论其实不会影响他的任何,对他施以影响的,是他对外在议论的看法。

当他一开始就秉持着这般想法,便不会在乎其他任一个人的眼光。

湖心树上一片银羽叶飘落,乘着连绵的飞雪,一同落在沈欺肩头。

蔚止言替沈欺摘下那片树叶,有意说道:“那,现在和我说这些,算不算怕我动摇你的心境啊?”

这格外恃宠而骄的语气,果然引得沈欺偏头,深深看他一眼。

“……是啊。”沈欺半真半假道,微微勾起唇。

“我怕你万一是个不分青红皂白之人,”沈欺不急不缓,把蔚止言讲过的话原样还给他,道,“误会了我,该怎么办。”

何须沈欺来问,蔚止言早已经想好了,对答如流:“那就把我关起来,最好关在只有疑是一个人知道的地方,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直到我诚心悔过为止。”

完全不畏惧不说,看起来蔚止言还很期待。

沈欺忍不住,啐他一句:“你少看些强取豪夺的话本吧。”

蔚止言装得楚楚可怜:“好吧。”

沈欺轻笑。

慢慢的,随着雪色飘零,笑意敛去,双瞳复又覆上一面薄薄的冷霜。

他面对着皑皑雪幕,又继续说下去。

“我想要取代重奕的位置,得到逢魔谷。”

“得到以后,再把它毁了。”

说到这里,他缓了一缓,才道:“可是逢魔谷的日子极是无趣,三十余年过去,我心生厌烦,被重奕发现,便离开了那里。”

蔚止言垂下眼睛,无声的絮语飘落雪中:“……骗子。”

“嗯?”沈欺感知身后人的吐息,听不分明蔚止言说了些什么,附耳过去凑得近了些。

他既然往前近了一寸,蔚止言因而不留余地,当即拆穿了他:“离开逢魔谷,真的是因为厌烦吗?疑是。”

你真的是因为“无趣”,而从逢魔谷脱身吗,沈疑是?

有那么一瞬,沈欺的背脊绷紧了。

换作别人,换作往常,蔚止言他该是擅于看破不说才对。如此直白不留余地的探究,绝不会是出自蔚止言口里的。

言尽于此,蔚止言不再说了。虚虚握着碧瞳青年一绺白发,好似透过几束长发,就能看出他藏在心底的旧事似的。

沈欺首先想到的念头,便是否定蔚止言的猜测。

然而,或许是有这片大雪的掩饰,他竟是放弃了捏造一个定论。

沉默片刻,他道:“就当作是吧。”

到底是或不是,彼此心照不宣。

沈欺厌烦逢魔谷固然是真,离开逢魔谷是真,却不可能是出于厌烦而离开的。

私自放过不应谷的人,才是他离开逢魔谷,不,应当说——才是他被逢魔谷处决的原由。

逢魔谷的命令,沈欺做得从不出错。重奕需要他铲除哪些魔界的敌手,他总能完成得漂亮。

他是以最快的时间坐稳逢魔谷使者位置的人,甚至取得了重奕器重。逐渐地,不仅仅限于魔界,沈欺开始接触到逢魔谷插手他界的阴谋。

重奕交给他第一件位于魔界之外的任务,目的所在,是仙界与人间之交。

不应谷。

重奕要沈欺做的,是前往不应谷,打开魔界与不应谷的通道,将魔兽燎火引入不应谷,掠取谷中修仙道人的魂灵。

沈欺深知,做成了这件事,就能往逢魔谷高处更去一步,手握更多摧毁逢魔谷的筹码。

他要做的事情,终归是抹杀那些阻碍逢魔谷的敌人,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是……这次对面的人,从和逢魔谷作对的魔族,换成了修道之人。

沈欺心道,没有什么不同。

是的,没有什么不同。

他却反悔了。

从他第一次远离魔界、假扮神仙的身份重回人间,从他走进不应谷的春日起,就注定无法再听从逢魔谷的命令行事了。

他在不应谷灵湖四周设下防备,伺机将逢魔谷先遣至不应谷的一头燎火射杀。一场恶斗,他被燎火咒印所伤,掉进湖里。

醒来后,撞见一个真正的神仙。

燎火来袭迫在眉睫,沈欺原想独自应付,怎知蔚止言穷追不舍,执意跟了过来。

他不会再让任何人卷入其中。

何况……蔚止言。

一个人已经沉入水底,那么另一个不知情的人走过岸边,只需路过就好了。

哪怕岸边人走得远远的了、忽又转身回身一望,也只看见湖水一潭,泛起涟漪一圈,其它什么都不见。

不必近前,也不要踏进这潭水里。

他走到灵湖中央,不应谷的湖水与燎火的咒焰没过脚底。

只凭一己之力,强行抵挡成群的燎火恶兽,封死了逢魔谷开辟的两界通路。

代价便是命悬一线,前功尽毁,承受着密密麻麻无数的咒印灼烧,被逢魔谷抛弃,死于重奕手下。

有关逢魔谷的,总是这样一些不值得回味的事情而已。沈欺不认为这一节值得细说,往后回忆道:

“离开逢魔谷以后,傅静植找到了我。”

“傅静植想掌握整个魔界,他夺得无渡城,却只留了具空壳,还缺一样东西。一样……足够震慑魔界、重塑无渡城声名的东西。”

“他既要立足魔界,逢魔谷是他的箭靶,也是我的箭靶。所以我答应了,替他去造出无渡城的噱头。”

“此后,”沈欺道,“便有了绯刃。”

没有绯刃引发的忌惮和贪欲,无渡城不会迅速地乘势而起。

碾平万骨窟、斩碎流离十二州……绯刃骇人的战绩越多,无渡城名声越噪。以至于魔族们时而容易忽略,无渡城现今的城主,其实是位心狠手毒不亚于重奕的人物。

当魔界回过神来,无渡城从一座籍籍无名的荒城,一跃成为魔界三方龙首之一。

不止于此,连逢魔谷,也毁在无渡城的手里。

重奕,魔族谈之色变的逢魔谷首领,最终葬身于绯刃刀锋下。

到此为止,魔界的种种过去,沈欺便算是说完了。

他似是将一切都说了出来,仿佛一切就如同他的说辞,简简单单的因果,三两句就可以带过。

于是蔚止言只剩下一个问题。

“绯刃。”

绯刃存在的原委他清楚了,惟有一部分,依然被沈欺略了去。

“绯刃,”蔚止言重复一声,随后问:“是如何重现于世的?”

——疑是你,又是怎么从魔族,变成了……绯刃?

犹如天地也陷入了凝滞,徒有无尽风雪吹落。

沈欺久久不作声,如雪长发因风而动,缠绕蔚止言指间。

蔚止言眸光微沉。

自从他们返回现世,沈欺表象如常,回云澜的路上找不见任何黯然伤怀的迹象。然则蔚止言瞥见他几次晃神,一闪而逝,细微得几乎无从探寻。

像是来不及从太胥图那片三味火的余晖里走出来,心弦乍破,流露一丝裂隙,得以让蔚止言察觉。

千里冰封既然松动一道裂痕,是否在风雪的掩饰下,会愿意袒露只言片语呢?

遇上沈欺自愿提及往事,蔚止言心间一动,以为循着裂痕,终究可以撼动一片日久凝成的冰层。

……还是太早了么。

舟上寂静无声,蔚止言收敛了探寻的作态。就当他打算故技重施、装模作样地说些轻松话打发过去,沈欺动了一动。

对别人吐露这些,他是头一回。林林总总的片段掠过脑海,他花去很多的心神,思考该怎么样告诉蔚止言才好。

“绯刃之所以不可用,”沈欺沉浸在久远的记忆里,道,“是因为煞气过重,寻不得一副足够驾驭它的灵体。”

“傅静植从危墟之底掘出绯刃刀身,想出了一个唤醒绯刃的法子。”

“那个方法,傅静植自己……是做不到的。他便带着残刀,各处搜罗合适的人选。”

“我在逢魔谷之外遇上了他,凑巧引发绯刃共鸣。在他安排下,被带到一个选中之地。”

“他不说要做什么事,只叫我做个选择,是按他说的去做,或是不去。”

沈欺冷冷道:“其实从没有什么选择,我也不想选。”

“不管傅静植是如何想的,无渡城要做的事,我做成了。”沈欺道,“做成以后才发现,原来那就是唤醒绯刃。”

唤醒绯刃,怎样唤醒绯刃的呢,沈欺停在这处,竟是哑然无话。

该怎么说呢,他张了张嘴,却缄默无声。他是真切地……不知所措了。

兀地,蔚止言开口道:“生死池,对吗。”

沈欺一怔。

意外蔚止言居然说中了,也不意外。

是了,毕竟是蔚止言,这样才对。

由蔚止言先说出来,沈欺竟觉松一口气,掀开了最后一道,他成为绯刃最后一道的秘密。

他承认道:“是。”

“这次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沈欺回想一阵,试着说了个:“鸳鸯冢?”

蔚止言:“……嗯。”

冥界之行,沈欺与雾逢春的一番话使得蔚止言存疑;其后,他追随云澜令的方位到了无渡城,再次亲眼见得沈欺作为绯刃的姿态。

这便奇怪了。

以“绯刃非人”的传言来看,绯刃从不露脸于人前。而沈欺毫无避讳地和雾逢春来往,两人又说互相并非熟识,言谈之下,亦不像是沈欺在逢魔谷时结识的。

逢魔谷与无渡城一战,绯刃遗失,刀身被长生肆的千岁拿去。

千岁意欲将绯刃占为己有,屡屡失手,直到从化名“白先生”的魔族那里得到了炼化绯刃的方法,广发悬赏,网罗六界灵脉非凡的躯壳。

当然千岁仍是失败了,她不知绯刃早就被人收服,其他人再怎么尝试,也只能得到一把废刀。

可是,如果千岁没有错,只是她来晚了一步;如果说,炼化绯刃的方式与千岁的类似——

准备大量的灵体,将绯刃与灵体一起投入死地。若是当真出现了适应绯刃的寄主,绯刃会将这具灵体从死亡的手掌里拉回,把它改造成适宜掌控绯刃的样子,从而使绯刃复苏。

而实行这个方法,比起千岁打造的熔炉,冥界还有一个更合适的地方:

——鸳鸯冢的生死池。

只要这样去想。

只要以蔚止言最最不想猜测的一种可能去想。

雾逢春与沈欺算是怎样的旧识,沈欺为什么可以不作遮掩地面对雾逢春……都有了解释。

生死池,化生为死。

触之即死,死后复生;因生而死,因死而生;千千万万个轮回往复,铸就了最适宜绯刃的、超乎六界所有的灵脉。

非人非妖,非仙非鬼,非神非魔。

只为绯刃。

无渡城的绯刃,就是因此而来。

沈欺看向手腕,眼睫覆下一片浓密阴影。

皮肉底下,埋藏着丛丛淡紫色血管。

他手腕里流动的血液,血管延伸至的每一寸肌理与骨骼,都在生死池里消融裂解,再由绯刃塑造成现在的模样。

为死而生,挣得一线生机。

他原本就是归于人间的一粒沙尘,命定生无仙缘,入不了道、成不了仙。最终死后逢生,改换了命途,靠的是惨烈的一步差错。

蔚止言定定地坐在原处,低低道:“……是我错了。”

低语被风吹起,散开了去。

沈欺不明所以:“什么?”

蔚止言只道:“我犯了个错。”

犯错?

沈欺倒是困惑:“错在哪儿了?”

蔚止言答出一句奇怪的话。

“多说是错。”

沈欺不晓得蔚止言又藏着哪门子弦外之意,不客气道:“你的确嘴皮太多。”

身后响起蔚止言的笑声,轻轻一声,眨眼听不见了。

蔚止言牵动嘴角,让自己笑了一下,给沈欺听到。

这道笑声过后,久不见蔚止言有话。

放在往日,蔚止言定然要恬不知耻地编造一席玩笑话的。可惜当下,他的眼里并无笑意,笼着沉沉一泽雾霭,刻意表现出来的笑容便马上消失了。

蔚止言自觉犯了个极大的过错,错得彻底。

过去他认定,他所图不是一时意动,在于长久之期。

好几次,沈欺撤下心防,有意透露零星往事,都被蔚止言顾左右而言他,故意绕开了。

一时半刻的触动,偶或发生的意乱,俱是如同趁人不备、掬来的一握清水,聊以解渴可以,再多的却不能了。

这不是蔚止言乐见的。

他早已被一池落雪碧川捕获,怎会因此而满足。

蔚止言自认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有朝一日,沈欺由衷地将一切托出。

当这一日来临,他才后悔不及。

一次说破所有,那讲述的人对自己未免太过心狠。无异于一个伤痕累累的人,把他所有的伤疤再次揭开,重新体会一遍锥心裂骨的痛意。

他错了。

“疑是,那个时候,”蔚止言说得很慢,像用了很大的力气,语气却轻得一碰即散,“你很痛吧。”

沉入生死池的四十九个日夜,无数个看不到尽头的漫长瞬息,你在想什么呢?你是怎么忍受得过去,经历过多少遍伤痛呢?

沈欺蓦然怔住。

回过神时,已经无意间转过身去,直直对上蔚止言的眼睛。

想了想,沈欺如实说:“记不清了。”

那时的他身处混沌,连什么是疼痛都分辨不出来。

“我只记得,那天鸳鸯冢的云彩很好看。”

“无论是逢魔谷,还是无渡城,都没有过比那天更好看的天色。”

“不过,”沈欺道,“记得不记得,也不重要了。”

“无渡城名下的绯刃,已然结束了。”

“是啊,”蔚止言喃喃,“……结束了。”

风雪里多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那,”蔚止言眼眸里浸润着清浅波光,隔着风雪,与沈欺对视,“如果我现在说……想要安慰你,是不是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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