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官待在原地不声不响地拨弄剪子,这会儿等到姜曜发问,才慢吞吞开口:“新发现啊,确实有几个。”
“凶犯动手之前,先以鬼烬枝惑乱灵智,遇害者修为不深,当然对此浑然不觉。”
纵是深知医官为人,这番评价也听得姜曜直拧眉:“医官,逝者为重。”
“此处只论事实,不管其他。”
医官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仅凭一味思悼,想必于发掘真相无益,人送到这儿来了,我就只管讲出自己查出的情况。”
“……行,你接着说吧。”姜曜拿他没辙。
医官:“遇害神仙的功力少则五六百,多则一千三四,按照仙界共识,修为确实平平,否则也不会给鬼烬枝可乘之机,正中对方下怀。”
“他们灵智混乱,正是仙根不稳时,遭到凶手夺去全数修为,殃及仙脉,致人绝命。”
医官淡淡道:“以上所说,都是废话。”
“毕竟这些,都是方寸司早就查明的。”
沈欺:“……”
好在医官又说:“近几日我又给他们里里外外诊察了十来遍,终于找出了些新东西。”
“八名神仙灵台大乱,仙脉移位破损,各留有五处不明显的受创痕迹。”
“巧了,五处伤痕对应到体表,正好是五脏所在。”
医官垂首,把玩着手里的剪子:“说明凶手夺人修为时,先动摇仙脉,而后从五内下手,牵之而动全身,一举猎得尽数修为。”
“验到这个分上,”他掀起眼皮,“够明显了吧?”
姜曜越听,面色越发的差。
他还未回话,医官把长针和剪子收进架上,毫无起伏道:“擅用鬼烬枝,刻意摧人仙脉,尤其喜好瞄准五内动手,再辅以一击致命的精湛手法。还能出自于哪家”
蔚止言缓缓道:“魔界,逢魔谷。”
沈欺眉心一跳。
风物课说起魔界见闻时,谈及逢魔谷臭名昭著,在神魔之战期间趁乱潜进人间作恶,由此才壮大为一方雄厚势力。
神魔纷争结束未满三年,逢魔谷暗地掳掠神仙,炼制出仙人狱,妄图借此克制神仙。万幸仙界很快重挫了滋事之魔,没叫仙人狱现世。逢魔谷受挫,此后仙界加强边境防事,谷中众魔不得已偃旗息鼓,在仙界销声匿迹。
数月前,逢魔谷大败于无渡城,谷主重奕被绯刃斩下。逢魔谷一夜之间分崩离析,无渡城主为绝后患,正大举剿杀逢魔谷残存的余党。
沈欺双目微眯:难道有逢魔谷的魔物混进仙界了?
抛完检查结论后,医官就不作声了,自顾自钻研他的瓶罐,进入忘我之境。
姜曜不齿逢魔谷行径,脸色黑同滴墨:“怪就怪在此处。”
因连出七起凶案,歆州整肃全境,这个节骨眼上有证人目睹案情,方寸司雷动风行,瞬间下令封城,设出的壁障滴水不漏,封死了所有去路。
直到彻查凶案前,非经方寸使批允,歆州有进无出。沈欺他们能入歆州,都是由方寸司文官亲自相迎,才得以通行。
歆州封城,若是逢魔谷的魔物作乱,此刻还困在歆州。
然而,追查案犯依然进展不顺。
“七起案件事发地都查不出魔族动向,此番轮到歆州,封城后来回搜了三天三夜,哪怕掘地三尺,仍找不见半点魔族的踪迹。”
“更何况,”姜曜道,“现今整个歆州境内,根本没有一个身具碧瞳的人。”
沈欺冒出则想法:“有没有什么办法,是可以使魔族身份伪装起来的?”
“仙友所说的,也正是我们最初想的。”姜曜感慨道。
“仙泽来自神仙,煞气伴生魔族,大体说来,探过环身气泽,就能初步断定他人身份。但修为足够高深,伪装出异族气泽,也并非不能。”
“是以,歆州在搜查时,探的不是气泽,是灵脉。”
气泽能伪装,而灵脉是修炼本源,绝对做不得假。是仙是魔,灵脉既定,没有混淆的可能。
沈欺:“无法作假,那将之封印呢?”
封印魔族之脉,好避开仙界巡查。姜曜听出他的意思:“遍观封印法术,或有封容貌体态、甚至修为灵智的,却无封印命脉的。即使封印前者,法术只暂时维持,假使延长时日,也需得不断施法。”
沈欺的仙术功课还没补到封印术,这下猜想接连打破,悻悻闭嘴。蔚止言见状,给他递去一记安抚意味的眼神。
而后询问姜曜:“小曜,最近歆州是否有人修为突飞猛进?”
“并无。”
仿佛迷雾乍破,姜曜悟出些许:“少尊是说……”
“亏有你们提到封印。”
蔚止言道:“凶犯夺人修为,来不及逃出歆州,为掩人耳目,必定是将夺来的修为封印起来了。”
封印修为总有时效,等到失效那日,凶手再次施法封印,届时一查即知。
姜曜茅塞顿开:“我这就安排下去,将歆州境内封印法术一概列入探查!”
“守株待兔是下策之下,”蔚止言叮嘱道,“方寸司原定的部署照常并行。”
“毕竟,不动法术封印修为的法子,亦是有的。”
“姜曜省得。”姜曜道。等待对方露出马脚是万不得已之计,尽早擒回案犯才是正理。
后头那句话,姜曜却闻所未闻,奇道:“敢问少尊说的是何神通?”
沈欺也侧耳聆听。
蔚止言:“有一物名为拘灵,便是道天然的封印。拘灵加身,修为即刻掩去,解封时只需摘下,便可回复修为。”
“可惜,”他笑了笑:“这法器天底下只得一件,我估摸着,小曜你不该这般巧合,遇上了这件拘灵。”
姜曜:“但愿如此。”
蔚止言:“行凶手法,你我已心中有数。若无不便,这八起案子的详细卷宗,以及歆州事发地的情状,还劳请小曜领我一观。”
姜曜:“但凭少尊调遣!”
“本是协力断案,谈不上调遣,”蔚止言语重心长道,“小曜,你可别再这样隆重了。”
姜曜:“是,姜曜领命!”
蔚止言:“……”
他只好放弃劝说姜曜,打探道:“小曜,你晓得歆州哪家医馆现缺研习医仙么歆州医道盛行,借此机会,望能引荐我府仙友研修一番。”
“禀少尊,有的。”
姜曜道:“正好,那医馆的主人此刻就在方寸司。”
因医官唯独精通给亡人看诊,苦了方寸司里上上下下的活神仙,患病只能另请高明,往来得多了,逐渐对歆州各大医馆的医仙了如指掌。姜曜差人招来那医仙:“纪桓仙君术精岐黄,在歆州颇负盛名,他名下有间医馆开在白鹭渚,常留有席位供医仙研习。”
不久,他说的医仙到了。
纪桓仙君是个清润文秀的仙,衣饰朴素,墨冠束发,颇具医者仁面的风范。他走上前来,作一揖道:“方寸使安好。”
“这两位……”纪桓克制地打量生面孔,大约见识过蔚止言的声名,稍稍怔了怔,转眼恢复常态,“是云澜府的仙友。”
姜曜:“纪仙友见多识广。”
双方报过名姓,姜曜道:“云澜府上仙君远道而来,有意寻间医馆研习一段时日,纪仙友看白鹭渚可使得吗”
“多谢云澜仙友抬爱。”
纪桓彬彬有礼道:“白鹭渚自然不胜欢迎,仙友同我回医馆便是。”
沈欺看蔚止言的行程排得甚满当,又是研究案卷,又是搜查事发地,以他的三脚猫仙术,预计暂时没什么用得上的地方。遂对蔚止言说:“三师尊且忙吧,我先去医馆,就不给你们添乱了。”
“怎能说是添乱呢?”
蔚止言与沈欺对视,诚心诚意地道:“歆州之行缺你不可。”
沈欺:“……其实我觉得,也不是不可。”
蔚止言不置可否,笑道:“早些到医馆也好,不耽搁你准备群仙试,你且先去吧。”
沈欺别过方寸使,随纪桓出发前,背后传来低唤:“沈欺。”
蔚止言手里还提着灯笼,对他深深一笑:“随后我去找你。”
沈欺怀抱弓匣,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