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进去干什么呢,有什么话是不能在外面说的?
说训他,骂他,还是怜他?他应该笑着说还是哭着说,或者哭笑都有……
黎璟兀自想着,思绪像是跑飞了的马,东东西西不知道进入了哪个圪塔,转而又像流水一样潺潺缓缓,等河里水车过去,流水飞溅。
“快些。”
黎璟一激灵,什么飞马流水水车都不见了,直直地走进屋里,见连恒倚在床头。
刚才她说过的话好像被留音石刻下,一下一下的在他脑海里放着,调子一声比一声软,像是热泉把说话人的那点清冷一点点冲洗掉了,只留下想听的想看的。
屋里没有开窗,只有跟床对角台柱上的一颗夜明珠,明而亮的光线好像也成为了暧昧的帮凶。
“过来啦,站那么远坐什么。”
连恒一下勾住他的脖颈,面贴着面,温热的呼吸打在耳廓,仿佛有吸人精气的虫子沿着耳道进了他的脑袋,黎璟迷迷糊糊的就躺床上去了。
抱着他肖想千次万次的月亮。
在连恒看来,黎璟变得很迟钝,动不动的,听不听的,现在连抱着她都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啧。
“你看我。”
连恒掰过黎璟的头,被术法加持过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灵的:“看我小景。”
“姐姐。”黎璟回过神来,那种后知后觉的羞耻铺天盖地,仿佛把他的脑袋蒙起来装水里,再把这具身体扔进火炉子里烤。
“有人给你下了迷魂咒吗?”连恒刚才动用了法术,声音还残留有之前的空荡。听上去,像每个字都拉长了,尾调上扬,自带个小勾子。
黎璟知道连恒误会了,虽然嘴上骂的狠,心里还是挂着他的。“没有的,就是,有点不习惯。”
听到这,连恒“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个高不可攀的,被时间掩埋的命女大人,和死而复生的平乐好像两块冰在融化,凉水掺和到一起。
“怕不是觉得我醒的早了,坏了你美人在怀?”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说的正是黎璟连哄带骗地把她没有记忆的转世混到一起去了。
她只是醒了部分记忆,要是算起来,还是她占了这个原主人的便宜。
“连恒。”黎璟又羞又愤,还有一点他未曾注意的无奈。
羞他确实是趁人之危,非正人君子所为,之前连恒教她的都喂狗嘴里了,也愤怒连恒醒来竟会不认这个身体。
两情相悦这件事,她一个外人自然不会干涉。
但连恒是谁,修仙界街溜子,能躺着绝不坐着,能让别人干的活绝对不会动手干,虽然被天道抹除了存在,但那股浪荡劲谁也装不出来。
自然的,有什么说什么,反正她辈分大,后台硬,谁也不怕得罪。
也不知道天道的使者怎么说这样的一个性子。
“我没有把你当成别人。”黎璟搂着她的腰。
“嗯呢,这不是自己人嘛。”连恒就连摸头都像在摸狗头。
……
不是个屁。
你就是嫌弃我,觉得我不好!
他在连恒不在的千年里,偶尔也会想,是不是他做的不够好,所以不能被看到。那些事反反复复被倒腾想了许多遍,可以挑的刺都挑了,就连白叶那个蠢蛋犯的错也被他假设修正过。得出的结果依旧是——连恒看得到他,但不会爱上他。
她诞生在菩提树下,大概也是块木头。
黎璟不吭声了。
连恒没了能逗的乐子,收敛了些。小狗长大了,有小情绪了,得哄。
她多年未醒,仿佛睡了很沉一觉,醒来觉得好像还是那个世界。
于是她说:“小景乖,姐姐一会带你去买好吃的。”
还是哄小孩那一路子。
就算是全修仙界最硬的铁锤砸下来,也砸不开这个榆木脑袋!
“没关系,我现在不爱吃糖了。”黎璟半颗脑袋埋在连恒身上,声音闷闷的。
半响,他支起脑袋,仰望连恒的下巴。“连恒,凤凰死了,长老死了,你也死了一次,你用法阵把我回溯到千年前,让我布置好一切。你忘了吗?”
连恒看着黎璟的眼睛,里面好像多了些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她拉上来一截被子,刚好盖住黎璟的脑袋,“没忘。”
“黎璟,我不是平乐,更不是你爱慕的那个连恒。我是命女,天道使臣,等这个小世界稳定了,我就会应召离去。那时候,平乐会回来陪你。”
黎璟气的直掀被褥,愤怒不甘好似要从眼睛里蹿出来,烧到她身上。
“你把自己当什么了!你是人,是凤凰舍命救回来的人,是养我护我千年的人连恒,你不是谁的傀儡,就算是天道也不行!!”
“黎璟你冷静……”
“我冷静不了,我守了两辈子的人要去死,我相依为命的同伴为守护她而死,你要我怎么冷静!”
“你说我怎么冷静!!”
连恒无措极了,她从未见过黎璟这个模样,千年的时间,好像真的改变了很多东西。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只一眼,连恒跟黎璟对视了一秒,他的怒气好像被连恒克制一样,刚冒头没一会就收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黎璟澄澈的眼眸,墨绿色的,深邃的好像陷入了被植被包裹的池潭里。
冰冷的,生机旺盛却一股子荒凉味。
“你心系苍生,你在乎每一个人,唯独不在意自己,你谁都不放在眼里,”
“你没有心连恒。”
不欢而散。
之后几天,连恒怕被看穿身份,避不见人,说是感召顿悟,闭关冲击元婴。
这几天她心不静,修炼只是木然吞吐灵气,没有一丝见'鬼的感悟。
黎璟的话好像回荡在耳边。
他说,你没有心连恒。
没有心。
她的心脏砰然跳着,不快不慢,她可以感知到所有人的情绪,可以使用无所不能的法术,但是她不知道怎么爱人。
天道使臣从诞生开始,就是这样子了。成年的,理性的,游荡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