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狗汉奸
1942年3月
……
等到被板子狠狠打了二十多下的时候,李忠国已经没力气讨饶了,瘫在椅子上,似乎是知道今天躲不过这一劫,只能顺从命运,被动承受痛苦,麻木地熬刑。
像条又病又饿的老狗,抓不到猎物,又熬不过这个冬天,只能趴在地上喘气!
疲惫地回到熟悉的地方。
流浪不动了,所以回来找“主子”了?但哪怕下了决心,被乱棍打死也能趴在地上不动吗?汉奸毕竟不是真的狗,不可能比狗还忠诚。
前田少佐默想。
前田少佐完全出于发泄的目的,没有留手,也无意于数打了多少下,最后几下,伴随着什么折断的声音,李忠国发出惨嚎。
前田少佐丢下那板子,喘着粗气,说:“怎么样,想明白我想问什么了吗?我今天被迫加班,火气很大,尤其是对不识趣的人,尤其是对中国人。”
“你不是求我不要杀你吗?可以!我今天不要钱也不要消息,只要你让我出了这口气,我不杀你。”
李忠国完全被打懵了,说不出话来。
在前田少佐出去喝了一杯水再回来时,李忠国说话时,肺部发出呼哧呼哧风箱一样的声音。
估计是肋骨被打断了几根。
“前田长官……哪个中国人得罪了您,我帮您杀行不行?”
前田少佐火气又起来了。从一旁拿了根顺手的铁杆,又开始雨点一般往人身上抽打,毫无章法,甚至连把束缚扣打松了,让那人一只手抽了出来,护在前额,挡住铁杆的抽击,前田少佐都毫不在意。
他将铁杆甩到地上。
“我让你糊弄我!”
他今天非得杀个人才行!嗜血的本能冲上大脑,让前田少佐从墙边拿起了自己的步.枪,枪口对准那个男子的头。
前田少佐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的恐惧,变为了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子弹上膛。
“皇军,长官……”
满脸血痕,抖都抖不动,只有一只手能动,毫无办法的男子,却不是以一种绝望而难看的方式面对枪口的。
更像是,地下党面对枪口时的反应。
咬着牙,疲惫而平静,唯一挣脱出来的手握拳,缩在胸前。但或许是没力气了,不准备做最后的殊死抵抗了。
眼神之中有释然,不畏惧黑洞洞的枪口。
真想死了?和狗一样死也要回来?被扒皮也不跑?看来这人在香港的日子也不好过。
前田少佐玩味地笑了。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忠国审视的目光在前田身上划过片刻,又看了片刻的威胁感十足的步.枪,但他可能很难集中精力思考问题了。最后只是自暴自弃道:“就这样吧……麻烦……青红帮,他们愿意埋就埋,不愿意埋找个乱坟岗把我扔进去也行。”
“你是青红帮的帮众?”
“……”沉默。
前田少佐想笑了,他也真的笑了,大笑。
前田少佐不爱杀狗。如果对方真的比狗还忠诚,或者说过于无能吧,只是回来找块坟地的,前田少佐就不能让他如愿。他宁可相信另一种可能性,这是李忠国求生的另一种手段。
这年头,为了活命,多活几天——汉奸,能还敢,演出地下党的模样——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他将步.枪放回了墙角,察觉到男子明显地松了口气,肩头也垮下来。
“你胆子挺大的。”前田少佐评价,“既然你敢演,就把这出戏演到结尾,不然的话。”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前田少佐走出刑讯室,不一会儿,牵着两条军犬回来了。
李忠国的手盖住了眼睛,扭开头,浑身上下都僵直起来。军犬给他带来的心理阴影犹在,两年过去也仍难以泯灭。
“说两句吧?李君,你是为什么回的上海?你是哪边的人?为了你那个当赤fei的妻子?”
“……前田长官,我确实是回来,找人的。但您如果需要——”
“你找着人了?”
男子咬牙,似乎在决定是今天死还是下周死,但他很快做出了决定。这个决定也不出乎前田的意料。
男子急促道:“她不在上海,我一定能找着她,您如果需要——”
“我没那个耐心等!”
“很快的!十天?八天?三天?您觉得怎么样——”
“不需要你街上找个婊子来糊弄我。蠢货!”
前田少佐松开了军犬绳子。
两条军犬立刻开始嗅闻,凶恶地张开嘴,一秒,两秒,猛地扑了上去!
面对第一条军犬锋利的牙齿,男子下意识地,把小臂挡在了身前。
即使知道愚蠢,男子的脖子还是拼命往后伸,只想离冒出热气的狗嘴越远越好。
袖子很快被军犬的爪子和牙齿所撕碎,露出袖子下面肿起来的皮肉,青紫色,挨了许多下的小臂。军犬嗅了片刻,一口咬了上去。血液伴随着的唾液,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另一只军犬这时咬上了男子的小腿。
他浑身抖动了一下。
“前田长官——”野兽一般的哀嚎。
“别放弃啊,骂我几句。我听着,你想死?”
前田少佐在一旁玩味地笑着。“你等着,我再给你生一盆火。屋子里是不是有些冷?”
前田少佐在外面和同僚聊了有五分钟,在他端着火盆回来时,甚至希望李忠国已经被狗咬死了,他能早点下班了。
他没意料到的是,男子还算个人样。
衣服虽然出现多处破口,也被咬出几摊深色的血迹,撕掉些许皮肉,两只军犬却没再继续,似乎是判定出这只“猎物”没有抵抗能力了,两只军犬都蹲在一旁,静等着前田回来。
前田少佐想,看来狗也会认同类。
他吹了个口哨,两只军犬跑到了前田身旁。
“不听话。”前田以一种,对人不会有的,笑骂的神态,用靴子轻柔地踢了一脚其中一只军犬。比起踢,更接近于扒拉狗,让狗给自己让道。然后将两只军犬的绳子拴在了门上。
“李忠国。”前田戴着棉布手套,摆弄着铁签子,将它们在火上烧烤,一边说,“我也不知道你是真想死还是真想活,但你赌对了,我确实对硬骨头兴趣不大。你试试看吧!”
“如果你演好这个角色,我就把你交给佐竹他们,我对抓地下党没兴趣,也不认为你和失踪的皇军有任何关系。佐竹君会恼羞成怒,但你也能少吃些苦头,被他们打死而已,你也不怕对吧?”
“如果你不演了,演自己,我就再陪你玩玩。”
前田少佐说:“选吧!”
“长官想让我做什么——”男子哑着嗓子,已经很虚弱了。
前田把对方另一只手的束缚带也解了,铁签已经烧得很红了,他满意地拿起一根铁签。
“二选一,把签子扎进你自己的指缝里。要么,你拿那个作为武器,攻击我,喔,插进你自己喉咙也行!”
“长官——”李忠国扯了扯嘴角。“我不是地下党。从来不是。”
前田少佐把一根烧红的铁签递到对方的手里,然后飞快退出对方的攻击范围,抱臂而立。
“证明给我看。”
“我可以是——”
男子最后的挣扎。
“您说我是地下党——我也可以是!——哪位皇军?您告诉我他怎么失踪的,我帮您找,或者就说是我杀的,我保证编的滴水不漏。您想早下班我就招供!或者您想我指认谁?长官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您拿口供来,我签字!这就签字!求您给我个签字的机会!”
“你回上海是做什么来的?做狗汉奸?那就表个决心。”
李忠国看了看炽热的铁签子,又抬起头,眼神很是疲惫。